客廳的溫度實在是太低了,他還是病人。
奚柚:“哥哥,你回房間休息嗎?”
陸枕川話音懶散:“在這兒就行。”
奚柚也沒有逼著他的意思,按著自己的記憶,去把室內的暖氣打開,還是有些不放心,摸著去房間裡拿了毯子。
陸枕川沒攔著她。
小姑娘來回忙碌的身影,像是這座冰冷宅子裡唯一的煙火氣。
他有些記不起來。
究竟是有多久他沒見過這樣的場麵了。
沒有算計。
沒有偽裝。
沒有疲憊。
他重新閉上了眼睛,彎唇笑,腦海裡生出了個荒唐的想法。
想,永遠都這麼病著。
這樣,她就不會走。
更荒唐的是。
他覺得這個想法,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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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柚也確實是在宅子裡跑來跑去的,開了燈拉了簾,還很仔細地點了粥。
“哥哥,你坐起來。”
陸枕川低應了聲,還沒來得及動作,小姑娘立刻湊過來扶著他的手,好像是在擔心他會摔似的。
他笑,“我也沒這麼脆弱。”
“病人都是有特權的。”奚柚不在意,“你聽話一點坐好。”
奚柚還沒忘記剛剛準備好的小毯子,重新嚴嚴實實地給他蓋好,連著脖頸間的地方都未忘記。
小姑娘垂著眸,卷翹的眼睫撲閃,湊近過來的時候身上的西柚味靠近,溫柔勾人。
陸枕川喉結緩慢地滾動。
“好啦。”奚柚抬眸,撞進少年眼波裡,眨了眨眼睛,“乾嘛這麼看著我。”
“小姑娘漂亮。”
“我也覺得,”奚柚帶著點小得意,“他們都說我是盛世美顏,就是特彆特彆漂亮的意思。”
“嗯,你最漂亮。”陸枕川彎唇,耐心地問,“漂亮妹妹當我的女朋友嗎。”
少年的眸光和話語都太過明目張膽和直白,生病後唇色紅豔了些,有種蒼白病嬌的斯文感。
奚柚耳尖慢慢地紅了。
他能不能,彆老是用顏值攻擊。
顏狗的一敗塗地。
奚柚主動移開話題,拿起桌麵上的粥,遞給他,“乖乖吃飯吧還是。”
陸枕川低頭看了看自己毯子下的手,意有所指,“怎麼辦,沒法自己動手。”
“……”
陸枕川偏頭看她,溫聲說,“放在那兒吧,現在頭暈,晚點再吃。”
“再晚點就是涼了。”奚柚嘟囔道,“我喂你,可以嗎?”
陸枕川回答得極快,還稍稍帶著矜持的意思,“行吧。”
“……”
粥的香氣在房間裡蔓延開,奚柚輕輕吹氣,遞到他的唇邊。
陸枕川張唇配合著接受她的投喂。
奚柚:“等下吃完飯把藥吃了,然後去睡一會。明天如果還不退燒的話,我陪你去醫院看看。如果實在不想,我安排家庭醫生過來也行。”
陸枕川沒說話。
奚柚輕輕嘶了聲,投喂的手頓時停住,“你彆裝作沒聽見,你答應我先。”
陸枕川很無辜,“答應什麼?”
“……”
“生個病是回到了三歲嗎。”奚柚覺得好笑,“快點,點頭說好,不然我不喂了。”
陸枕川抿著唇,自己湊了過去,咬住了她手邊的湯匙,不願意的意思很明顯。
“……”奚柚服氣。
陸枕川忽然問:“晚上留下嗎。”
“啊?”
像是思考過後得出的結論,陸枕川說:“你留下來,我去看醫生。”
奚柚:“怎麼還開始談條件了。”
陸枕川看著她的眼睛,清冷的嗓音延長,散漫又撩人的。
“你陪陪我,好不好?”
少年的五官輪廓更顯立體,病態係冷白的膚色,唇色紅豔,隻是這麼看著人的時候,都像是帶著情意。
奚柚忽然想到了吸血鬼。
妖孽又貴族的那類。
奚柚心跳漏了一拍,最後也忘了自己是怎麼反應的,好像——半推半就的答應了下來。
嗷。
她是怎麼這麼沒有定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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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柚是沒法和裴執禮說她要留在陸枕川這裡過夜的,不然就隻有兩種後果,一是被逐出家門,二是陸枕川還得再打一架。
她打電話給齊瑤擋槍,齊瑤那邊差不多是專自下課的點,還有些吵。
奚柚說明了情況,齊瑤立刻開啟土撥鼠尖叫模式,她很淡定地將手機挪得遠了些,等動靜小了再重新挪回來。
“記住了沒,反正這次是不能發朋友圈的。”
“謹記使命。”齊瑤興奮道,“女孩子在外麵要保護好自己啊。”
“……”
奚柚:“你想什麼呢,他是高燒,我是為了照顧他。”
“行行行,你怎麼說都行。‘愛惜得陸’給爺衝。”
“……”
電話那頭傳來了模糊不清的男聲,奚柚皺了下眉,經過之前那件事,她現在對齊瑤身邊的男生本能的緊張。
“誰在你邊上?”
“我嗎?邵和楓。”齊瑤說,“方陽洲今天沒空送我,他臨時過來幫忙。”
方陽洲在隔壁的六中上學,和齊瑤有層親戚關係,倆人一起長大。出事之後就一直都是他幫忙送齊瑤回家。
奚柚鬆了口氣,“是熟人就行。”
“乾嘛……你要接電話?”齊瑤拉近了電話聲音,“柚子,邵和楓同學說有話對你說,你接電話嗎?”
“唔?”奚柚沒什麼意見,“可以。”
邵和楓像是特地選了個安靜的地方接電話,電話裡的雜音立刻小了些,“喂。”
奚柚:“麻煩你送阿瑤回家了,改天請你吃飯。”
“多大點事兒,不用這麼客氣。”邵和楓笑下,“真要謝,還是我要謝謝你願意過去照顧阿川,這要是我,他能給我轟出來。”
“他說你倆很熟,你也知道他那個脾氣吧。倔得要命,什麼都是自己扛著。前幾年葉阿姨出事的時候,他每天簡直像是在玩命。”
——玩命。
奚柚抿著唇,不自覺地注意力全放在了電話上。
她第一次聽到那段消失的過往,有關陸枕川的消息。
“葉阿姨出事太突然了,單是這件事就足夠擊垮他了。葉家的那個掌權的不是什麼好東西,陸家這邊逼得緊。兩難的處境,當年他才多大啊。真的,誰都撐不住那個情況。”
“阿川是跟著葉阿姨長大了,她走了,他就什麼也沒有了。如果不是想守住葉阿姨該有的,按他當時的狀態,說句認真的,我都覺得他也想……”
走了。
奚柚心臟像是被揪住。
她目光轉到室內,隻留了一盞微弱的燈光,少年睡在沙發上,抬手遮著眼睛,長腿縮在那兒,還有幾分的委屈。
他睡覺的習慣如此,不能有一點光線。
那盞燈是怕她等下走路的時候磕碰到。
室內除了他,空蕩到令人害怕。
奚柚轉過了身,沒敢再看,眼圈漸漸發紅。
邵和楓長長歎了口氣,“有一次大醉過,阿川模糊跟我提過赴約,現在想想那人應該是你。他當時的情況……真的沒法去,手機什麼都被收了,我見他都是在出事後半年。”
“他說,沒有能力赴約。但是他和陸南做了約定,他上了七中,想儘力去補你們當初的那個約定。”
邵和楓當時其實很不能理解陸枕川,好不容易在錢雪萍有的沒的花招裡站穩了腳跟,演得一手好戲讓陸南相信,卻突然叛逆地提條件要求轉學。
邵和楓記得當時的場麵。
少年頹廢又喪氣地靠在沙發邊,眼尾都是煙酒暈上的紅。
“我答應過她的,上一個高中。”
“總不能,什麼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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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江城冬季的雨大概都是猛烈不防的路線,劈裡啪啦錘打下的雨滴,像是要砸進地麵裡去,越來越大的動靜,雨幕厚重到看不清遠方路燈的光影。
沿海城市的雨,一貫會混雜著喧囂的風,連著花園裡的枝葉都被壓彎。
其實那次年三十之後,她來過很多次這裡。
和這熟悉的花園景色,少了葉旖,怎麼也不再像是從前了。
以前她坐在入口的小長椅上,帶著寬大的帽子,在那兒一等就是一下午,又或者是故意繞路到這兒來看一眼。
她一直以為,在這段模糊不清的關係裡。
隻有她是在接受傷害,是單方麵奔赴永得不到回報的難關。
可好像,不是這樣的。
他用了心思,去補救,去赴了一個不算完整的約。
他也開始,喜歡她。
奚柚忽然覺得。
那年的年三十,她好像看見。
——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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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柚放輕了動靜,走進沙發邊。
少年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固執,不願意回房間,非要等她打完電話。
明明已經累到睜不開眼睛了。
在小夜燈暖黃的光線下,少年的下頜線更顯鋒利,從喉結到鎖骨,一路都像是細細雕琢出的藝術品。
奚柚把淩亂的毯子重新整理好蓋到他身上,她沒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看著。
外頭的雨勢像是漸漸小了下來,世界安靜得像是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的聲音。
奚柚手托著下巴,想了想,小聲道:“你十八歲生日許了的願望。”
那天在模糊不清的黑暗裡,他一字一頓地說。
——“你多喜歡我些。”
“這次應該沒理解錯,”奚柚慢慢接上,像是種保證,“我做到了。”
“……”
“晚安。”
奚柚剛剛想走,身邊有一陣很細微的變化,毯子輕輕摩挲過的聲音。隨之而來,她的手腕被緊緊攥住。
炙熱的溫度完全讓人反應不及。
少年睜開眼,眸裡沒有半分睡意,隻是這麼直勾勾地看著她。
“妹妹。”
時間像是被定格住。
奚柚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你……你沒睡嗎?”
陸枕川的聲音略帶低啞,很緩慢地笑了聲。
“沒,都聽見了。”
“……”
陸枕川:“精靈妹妹,第二個願望,真的實現了嗎。”
奚柚能感覺到他握著她手心的力度慢慢加重,她有些緊張地點頭,“實現了。”
窗外的雨聲停歇,陸枕川唇角輕彎,繾綣的音色也格外入耳。
“我剛才,想到第三個願望了。”
帶著強烈的第六感,她好像大概能猜中他想說的願望是什麼。
不自覺的,心跳加速。
奚柚:“是什麼。”
最後的雨點敲打在玻璃窗上,雨滴折射出燈光。
少年湊近,笑意溫柔,輕輕勾起她耳邊的碎發,慢聲道:“第三個願望啊。”
“當我的小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