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禮物(1 / 2)

凶人惡煞 年終 12864 字 4個月前

那是隻非常美麗的怪物,鐘成說想道。

它散發出殷刃的氣味,樣貌比識安地下那隻犬類凶煞規整許多——

它,不,他靜靜跪伏在村落中心,身披無數色彩黯淡的封印。

刺繡、鐐銬、木符、玉片,各式封印靈器層層相疊。它們蓋在巨大的怪物身上,仿佛一層層斑駁的紅紗,遮蓋住了它大部分軀體。

但它們質地奇詭,並不像外物,帶著血肉與角質的質感,像是它自己長出來的。

怪物的上半身還保留著一點點人的結構,垂下的“紅紗”蓋到了他“腰腹”的位置,遮蓋住了底下的頭顱與軀乾。

紅紗之下並非平整的皮膚——數百條人類手臂從紅紗下探出,它們修長而蒼白,布滿傷痕。手臂末端的手指比常人長上許多,長著尖銳的黑色指甲。

此時此刻,它們狠狠摳入地麵,劇烈顫抖,隻有其中一隻緊緊蜷在胸口。

而他自腰腹以下,手臂根部,皮膚漸漸變為虛空似的漆黑,沒入層層堆疊的紅紗。

封印的紅紗向四麵八方披散,其下不住鼓動,探出無數條結構不明的尖銳聳起。紅紗的邊緣正延在鐘成說腳下,他看得清底下那一點點東西。

那是無數糾結在一起的,半透明的翅膀。

它們帶著陰影般的墨色,結構不算規整,有著肉質感的“羽毛”。這些翅膀像是因為高溫融化,彼此拉絲黏連,帶著石油般流動的質感,上麵擠滿扭曲未知的符文。

紅紗之下,它們痛苦地抽搐抖動。

唰啦啦,唰啦啦。

無數翅膀輕輕摩擦,海潮般朝四麵八方探去,發出絲絨般的聲響。

哪怕是這麼一會兒,鐘成說都能發現,殷刃還在不停“膨脹”。

在他的身周,山村在濃霧中若隱若現,行進的邪物隊伍繞著他不斷打轉。青紅的燈光圍了一圈又一圈,殷刃恰恰正在圓心的位置。

殷刃顫抖得非常厲害,可是沒有半點殺氣與敵意。

【如果非科學崗的人直接觀察凶煞本體,輕則會失去思維能力,重則會當場腦溢血身亡。】

之前參觀識安地下的凶煞,李念特地對他強調過。

直視了殷刃的孔宛青當場炸裂,明顯遭遇了比腦溢血嚴重的後果。

孔宛青已死,郭圍還被紅繩捆滿頭顱,無知無覺地飄在附近。身為半個厲鬼,郭圍安然無事——凶煞之力比煞氣還要純粹,邪物沒道理不受影響。

殷刃很可能是一隻異常強悍的凶煞。

……而他此刻在瘋狂壓製自己的力量,好讓周遭不受影響。毫無疑問,這是殷刃的風格。

鐘成說收回視線,他摘下眼鏡,仔細放入口袋。

他徑直走到其中一隻巨手邊,拍拍殷刃的手指:“殷刃。”

怪物皮膚的觸感溫暖,甚至稱得上灼熱。

那隻手止住了顫抖。

紅紗下頭顱的凸起微微偏轉,朝向鐘成說的方向。

殷刃似乎想要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周圍一片靜寂,隻有翅膀摩擦的唰啦聲響。

……

不久之前。

平衡崩壞,失控隻是一瞬。

殷刃突然理解了當年凶煞們的瘋狂——他的感觸全部錯亂,負麵情緒徹底失控,思維如同暴風驟雨中的小船。他的思想仿佛不再是他自己的,整個世界糊成了一鍋痛苦的粥。

自從在封印下清醒的那一刻,他便開始壓抑力量。他從未……從未變成完整的凶煞模樣。

而事到如今,混亂的思緒中,他明白了許多。

他的體內有什麼在凝固,有什麼在衰亡。狂暴的失控下,如同幼蟲化蛾,他的身體正在發生某種不祥的轉化。

也許他和郭圍沒什麼區彆。

也許在之前,他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凶煞。

思考被風暴似的情緒攪得斷斷續續。他體內的凶煞之力失去了秩序,紊亂不堪,散發出近乎毒性的狂暴。而狂暴引發他本能的恐懼,殷刃的思考又變得更加支離破碎。

惡性循環。

像是體內原本運作良好的器官,某一刻突然開始腐敗。它們瘋狂侵蝕著臨近的健康部分,不停攻擊他的軀體。那些力量化作千萬漩渦,把他破碎的思想拖入更黑暗的深處。

是因為檔案館環境特殊,導致了它們格外敏感?

還是因為他一瞬的情緒錯亂?

殷刃無法再思考,也不想再思考。光是抑製凶煞之力不外溢,就花去了他全部的精力。

鐘成說應該逃出去了,無儘的痛苦之中,殷刃朦朦朧朧地想。

那個人非常冷靜,他會做下正確的結論——帶離九組成員,並遠離這個地方。現況連殷刃自己都搞不清,根本沒有可供鐘成說推測的情報……

就算鐘成說表示“喜歡他”,他也絕對不會被那種感情衝暈頭……

“我來接你了,殷刃。”殷刃聽到、嘗到、嗅到一個聲音。

鐘成說的氣味停在他的麵前,隻有鐘成說。

殷刃的手指上傳來非常細微、溫涼的觸感。

“殷刃。”那人撫上他的手指,篤定地呼喚道。

【為什麼?】

殷刃垂下頭,無聲的思想在漩渦中掙紮。他問不出聲音……他忘了要怎麼發出聲音,他找不到自己的聲帶與舌頭。

【為什麼要回來?】他無法將想法傳達給那個人。

“孔宛青的能力是誘發負麵情緒失控。”像是猜到了他的問題,鐘成說自顧自回答,“檔案館裡,思想動搖本來就非常危險。”

殷刃強撐著最後的清醒,伸出那隻手,非常輕柔地將鐘成說往外推了推。

【所以你需要離開這裡……】他心想。

“所以我認為,在這種時候,你尤其不應該‘獨處’。”

鐘成說的味道再次靠近,溫涼的體溫再次撫上那隻傷痕累累的巨手。

“我不希望你從此離開。”

【……你不要命了嗎……】

殷刃艱難地指揮那隻手,再次輕輕推開鐘成說。

自己一旦徹底失控,鐘成說必死無疑。

科學崗的弱點十分明確。凶煞具有實體,哪怕鐘成說強到免疫凶煞之力,自己也能把他拍成肉醬。

“我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如果我死在這裡,說明我做了錯誤的判斷。”

鐘成說仿佛能夠讀到他的心思,那人的聲音輕柔和緩,嘗起來像是微甜的清茶。

“每天都會有人因為這種原因死去。”他說,“隻是一種非常普通的結局。”

他再次走了回來,步伐堅定如昔。

【……我不……明白……】

“殷刃。你是我見過最有人性,最珍惜生活,也是最強大的人。你會掙紮到最後一刻。”

空氣震動,語調變化。模糊的色彩中,殷刃能隱約感覺到,鐘成說露出一個微笑。

“在你放棄之前,我絕不會讓你‘獨處’。”

這一回,鐘成說閉上眼,微微放鬆身體。

他倚上殷刃的掌心,柔軟的發絲掃過指縫,麵頰蹭過掌心皮膚。那人的呼吸小而輕,卻在一眾混亂中那樣鮮明。

坦然、平和、甚至是安心的。

鐘成說就那樣靠在殷刃掌心,周身氛圍分外平靜。

【……】

軀體的膨脹中止,生鏽的思維開始轉動,窒息的痛苦中吹入一絲風。

殷刃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天台之上的那個瞬間。

【你不問?】與郭圍交涉前,他忍不住發問。

【我不會喜歡一個沒有驚喜的人。】忘記了“喜歡”的鐘成說如此說道,【我說過,我要親眼看。】

此時此刻,你同樣想要親眼看,是嗎?

麵對逐漸崩潰的凶煞,一個科學崗什麼都做不到。殷刃卻奇跡般地感受到一絲平靜,鐘成說的體溫浸潤著他的掌心,呼吸一起一伏。

殷刃又想起許久之前,在辦公室內等待自己,陷入熟睡的鐘成說。

那人趴在桌子上,睡得非常熟,吐息濕潤而溫熱。

以及更久、更久之前的那個雨夜。

一直以來,殷刃隻想著活一天賺一天,他不喜歡回頭看。但在這一刻,他從未那樣想要回到過去。

倘若結局已經注定,至少……他至少,想要好好告彆。

無邊的黑暗中隱隱閃出一絲火光。

失控的惡性循環中,似乎多了點彆的什麼。

恐懼與絕望浪潮般洗刷著他的腦海,它們將破碎的思考逐漸帶走,卻衝刷不掉那最為微弱的,最為本能的一點思想。

之前他為什麼想要順勢與鐘成說“試一試”呢?

他又為什麼想要探究那人的秘密,在“在意”方麵爭個高下呢?

殷刃想不起來了。

可他依舊……牢記著一些,本應比這些更細小、更不值得一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