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鐘異(1 / 2)

凶人惡煞 年終 18005 字 6個月前

鐘成說閉上眼,在強風中繼續思考。

殷刃,原身為人的邪物,並擁有驅使眾多邪物的能力。

從古至今,沉沒會不擇手段追求力量。有這麼一個吸引人的案例在前,沉沒會願意研究千年之久,鐘成說完全能夠理解。

現在看來,沉沒會或許成功地製造出了仿製品。

仿製品擁有不低的智能,統率眾多邪物,驅逐可能存在的威脅。聽上去,有種隱約的似曾相識感。

燈與影的交替中,鐘成說再次睜開眼,鏡片後的眼睛不帶半分光澤。

孤身一人,魑魅魍魎常相伴左右。行走世間,神出鬼沒保八方平安。

……鐘異。

鞏朝時期,大天師鐘異隻身平定六煞。隻要對玄學界有所了解,必定繞不開大天師的傳說。

身為夜行人的“閻王”,鐘成說更是對這些傳說滾瓜爛熟。

凶煞不可直視,無人目睹當年的場景。甚至連鐘異本人的資料,後世都沒有流傳下來多少。

正如一切奇人異士,鐘異的身世隻有寥寥幾筆——

鐘氏子孫,出身偏遠山村。此子天生神力,常年驅邪除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後效力於化吉司,由皇帝賜了“異人”稱號,自此被稱為鐘異。

至於他的真名,沒有任何記錄留下。而鐘異的外貌,則由諸多神像與神畫流傳,不知道有多少個版本。

此人正經資料不多,民間的趣聞軼事卻不少。由於這人的相貌狂野,事跡剛猛。除了玄學界業內拜他求平安,民間大多用他的故事來嚇唬小孩。

最早流傳出鐘異傳說的,正是一個閉塞山村。

據說鐘異他娘懷胎不久,在山中撞邪,人變得瘋瘋癲癲。村人一人一碗飯喂她,結果扛不住瘋子亂跑。女人最終消失在邪物橫生的山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直到某天,打柴人在山中聽到幼兒啼哭。他循聲而去,發現一具破碎女屍,那屍身邊縮著個嬰兒。那嬰兒被打柴人發現時,嘴裡還剩吃了大半的邪物手爪。

打柴人嚇得落荒而逃,回家便害了大病,沒幾天便死了。

可惜再往後的故事,民間沒有流傳。人們隻說,鐘異長成後,時常思念故鄉,每年都要去山村附近斬妖除魔。

後人大多把它當成彰顯偉人道德的套路小故事,一笑了之。

可那真的隻是故事麼?

蟻穴之中,眾多邪物追逐在後,雕欄畫棟跨越時光。周遭蒼白的冷霧翻湧,檔案館中的那個古老村落的幻象再度回歸——

無數邪物的最前方,紅色的身影蹣跚前行,腳踝上鈴鐺叮鈴作響。邪物們們恭順地弓著身子,緊跟著穿越山村的泥濘小路。

那個身影會停在門口,緩緩撞擊門板,像是在叩門。

【紅燈亮,青燈燃,家家戶戶把門關。】

【三更天,瓜果甜,背對門板要慎言。】

【祈清靜,許福願,緊閉眼睛看不見。】

【雄雞唱,足聲遠,來年再來報平安。】

來年再來報平安……

幻境裡隻有山村的殘骸。而根據當時那首歌謠,那個小山村毀滅之前,他也曾每年造訪吧。

一年一度,村民們會奉上瓜果,對他許下願望。

如同交易一般。

“紅燈易物,青燈祛邪”、“相隔門檻,彼此不見”……時至今日,當年的故事被曆史吞吃殆儘,類似的風俗仍在人世間留存。

誇張的畫像,遺失的資料。民間虛無縹緲的傳說,惡徒延續千年的追逐。

鐘成說抬起頭,再次看向似乎無窮無儘的蟻穴門窗。

儘管還有無數拚圖散落在外,可他所知的那些卻漸漸完滿,拚出一隻赤紅的非人之眼。

人類最強悍的傳奇,那位驚才絕豔的大天師,可能在成為“大天師”前,便不是人類了。

狀況差不多清楚了,此時此刻,鐘成說隻剩一點需要確定——

畢竟謎題與謎底,都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能夠得到“研究對象”的親口確認,這還是頭一回。

鐘成說五指微動,殷刃的溫暖的皮膚緊貼他的掌心。

“殷刃。”

“嗯嗯?”殷刃被風吹得昏昏欲睡,兩眼眯著,回應裡還帶了點鼻音。

“是你嗎?”身側有人,鐘成說問得語焉不詳。

“什麼是不是……”

殷刃吞了兩口風,清醒了幾分。他的搭檔知道他是“紅衣人”,可鐘成說依舊問出了這個問題。

是你嗎?

果然,這小子有所察覺。

殷刃扭過頭。貫穿千百年的微弱燈光裡,他豎起一根食指,輕輕按上嘴唇。

“噓——”

鐘成說從未如此認真地端詳對方。暖光之中,那雙眼眸裡沒有身為傳奇強者的傲氣或肅穆,隻有仿佛惡作劇得逞的小小狡黠。

是你啊。

他情不自禁收緊五指,臌脹的興奮幾乎要撐破他的心臟。

殷刃嘶地抽了口氣,鐘成說握著他的手分外用力,簡直要將指尖掐進他的血肉裡。下個瞬間,鐘成說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迅速卸了力量。

殷刃有種微妙的錯覺——方才鐘成說鬆開的似乎不是手指,而是即將合死的獠牙。

……

不久前,海穀市,某家公司的地下樓層。

整個地下部分的入口處都掛著“技術第二~五部門”的牌子,牌子下方還貼了“研發重地,非請勿入”的標識。

無數房間在地下整齊堆疊,空氣、水與電血管般環繞在四周。機械上的指示燈明明滅滅,看不見的數據在空中流淌。

掛牌“技術二部-B2219”的門後,白熾燈將房間內照得慘白。一麵牆上嵌滿閃閃爍爍的機械,與識安後方指揮的款式極其相似。

與識安不一樣的是,機械前坐了足足十五六個人。

他們個個叼著煙,汗衫領子蔫菜葉似的扒在脖子上。這些人表情各不相同,可眼底藏著同出一轍的麻木神色。

房間無窗,全靠空調換氣。伴隨劈裡啪啦的鍵盤響聲,煙味、汗味和咖啡味混在一起,空調冷風攪來攪去,混成了微妙的網吧氣息。

整片監控牆不斷閃爍,畫麵中是更升鎮各個角落的影像。

鎮民們拿著家夥走上街頭,行動搖搖晃晃。畫麵出現呲呲啦啦的電磁乾擾,那些霧氣原本隻是繞著山鎮流動,這回它們朝鎮內傾瀉而來,如同乳白色的海洋。

隔壁牆,大屏幕上各項數值一路走高。巨大的骷髏伸直身體,細瘦的巨型人影劇烈搖晃,如同風中蒲草,漂浮的雲狀邪物撞上廢樓。

天還沒黑,鎮內邪物的騷動一浪猛過一浪。

地下沒有幾個攝像頭,探測裝置倒裝過不少。更升鎮像是被人丟進了炒鍋,無論地上地下,所有數值都過山車似的瘋狂波動。

“更升鎮的‘守護者’被激怒了。”地中海發型的中年人咳嗽兩聲。

“咋回事啊,地下那些讀數太離譜了,上頭不是讓咱們搞臭倆新人嗎?怎麼跟著這種高手?”

地下數據監控屏前,一個染黃頭發的小年輕使勁啃咬自己的手指。他雙手各四根指頭,兩隻手小拇指都隻剩個圓圓的指頭根,約莫被刀剁掉了。

“新人處刑任務配仨應急部的人,離譜了吧這……本來說一個吞蛇就能完事,現在弄進蟻穴還尿不儘似的拖拖拉拉。”

作為沉沒會的監控部門,他們的工作內容非常明確。

兩個目標被送進洞窟深處,識安勢必會派出“兜底”的資深員工救援。隻要把資深員工弄死,兩個目標毫發無傷——光憑這一點,無論殷刃與鐘成說有沒有秘密,他們的“升遷”之路必斷。

他們隻需要及時監控並上報最新狀況,自會有人給倆新人抹上疑點,不愁識安不踢人。

發現戚辛這個無辜文員也被卷進去,沉沒會成員們差點開香檳慶祝。連帶著害死無關群眾,這可是識安紅線。

結果這夥人屬蟑螂的,被黃粱追了這麼久還有餘裕,陣線不見任何破綻。

“叫鄒部長?”另一個腰子臉男青年出主意。

“鄒部長出差。”

腰子臉:“那這事誰能拍板?‘守護者’又不聽我們指揮,事情鬨大就完蛋了。”

“唉……”這回歎氣的是個形容枯槁的女人。

“那個叫‘守護者’的邪物到底是啥啊?”女人耷拉著眉眼,“除了咱們組,負責更升鎮得有千把人吧?這麼久了,實驗體拉來一批又一批,‘成品’又藏著不給看。現在眼看要亂,我們啥也不知道,半點辦法都沒有。”

“不該問的彆問。”

地中海男人狠狠按滅煙頭,吐了一大團青煙。

“還想要命的話,少知道點為好。上頭默許更升鎮亂到這一步,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

“我剛才的提議,你有什麼意見嗎?”

沉沒會海穀分部,魏化謙興致勃勃地查看報告,隨口朝話筒說道。

“……符行川和李念出現在更升鎮,您要拿更升鎮的項目換他們的命。”眾人口中正在“出差”的鄒部長,此刻正坐在一輛疾馳的小轎車中,耳朵緊貼手機。

“是。那兩位願意屈尊處刑新人,我何樂而不為呢?”魏化謙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再說,更升鎮原本就快出問題了,這買賣不虧……那東西說到底還是仿製品,它早就沒了理智。”

“……”

“心疼了?”

“更升鎮的項目斷斷續續一千年,今年是我負責的第十年,說不在意是假的。”鄒部長說,“但‘守護者’的狀態確實不穩定,它早晚會惹出亂子,這樣也好。”

“嗯。”

“但是,”鄒部長話鋒一轉,“為了照料‘守護者’,我們部門投入了上千萬。既然您的海穀分部要提前放棄它,您得拿出籌碼交易。”

魏化謙毫不意外地嗬了聲。

“你的要求?”

“我要看一遍你們海穀分部的‘原樣本’記錄。”鄒部長站在一座光禿禿的野山前,“更升鎮蟻穴的文獻資料,全由你們保管,根本沒有進我們的資料庫。”

“我守著更升鎮那個仿製品研究了十年,我要看真貨。”

“可以,不過它們被存放在城西山區,你得一個人去看。”魏化謙笑道。

鄒部長同樣笑回去:“有時候我挺羨慕識安那邊,人家資料共享得很痛快。”

“這話說的,我們也很有分享精神。”魏化謙慢條斯理道,“隻不過對於極其重要的信息,識安也有保密等級嘛。”

“你要看的那些資料,上麵可是記錄了人類有史以來的‘力量極限’,我們的終極目標之一。都說舉頭三尺有神靈,放尊重點比較好。”

魏化謙抿了口茶水,將茶杯輕輕放在木桌上。透過裝滿茶湯的玻璃杯,原本暗紅的木桌看上去鮮亮了幾分。

可惜,比起他當初看到的紅色,它還差得遠。

隨意囑咐了兩句,魏化謙掛斷了通話。全麵激活更升鎮的命令已然下達,加上“守護邪物”在其中發瘋,不出兩個鐘頭,他就能看到識安兩位高手的醜態了。

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養“邪”也大致如此。就算更升鎮的“那東西”是個失敗作,也不是符行川這種正常人類能應付的。

魏化謙稍稍放鬆神經,躺在木桌旁的沙發上。

他咬破手指,在眉心畫了個血符,又開始回味那段震撼人心的記錄。

和資料散失的識安不同,蟻穴裡留有紅衣人的影像。壁畫不過是用以參照的“照片”,更重要的信息,全被沉沒會仔細地轉運去了彆處——

那是貫穿幾百年的,與“紅衣人”的對話。

作為海穀分部的管理者,魏化謙第一時間觀看了那份記錄。

……

一千三百多年前,盛夏,荒原。

樹杈間癱著一大坨黃粱,瞧著像個色彩斑斕的軟墊。那人斜倚在黃粱上,懷裡緊緊摟著吃了一半的西瓜,正在努力通過眼洞讀話本。

那人臉上扣著個寫滿符文的麵具,身上裹了兩層紅布,掛了橫七豎八的古怪封印,隻是勉強露出一點人形。饒是如此,那股逼人的煞氣還是在四周侵染出一片冰寒。

那時是夏日,可樹木的枝葉迅速枯萎,葉麵表麵結出一層薄霜。

樹下躺了一群肥肥胖胖的邪物。要是換成動物,場麵興許還有幾分喜人。然而改成那些形態猙獰的玩意兒,畫麵隻是添了幾分驚悚。三四個帶著娃娃頭罩的小孩躲在樹後,巨大的頭罩露出大半,誇張的笑臉沾滿塵灰。

沉沒會的使者恭敬地跪於樹下。

“……鐘異大人。”那人小心翼翼地呼喚。

“鐘異大人,鐘異大人。”樹上人半天沒反應,沉沒會使者的聲音裡多了幾分壓抑的煩躁。

“鐘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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