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符天異從病床上醒來。
屍籠裡的情緒影響,外加精神衝擊,他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一覺醒來,身邊所有事物都有種不真實感——他下意識摸出手機,看看陶姨有沒有轉達什麼工作相關,隨後他才想起來,他的搭檔已經去世了。
陶姨走得很痛苦,一顆爆炸彈射入她的肩膀,炸傷了她的肺部。如果她不是見勢不妙,第一時間去保護身邊的符天異,那枚子彈本該直接命中她的心臟。
符天異怔怔地望著雪白的天花板。
他沒有搭檔了。
符天異點開陶姨的微信,她的微信頭像是女兒小時候的照片,微信簽名則是短短的“生如浮萍”四個字。
陶姨不年輕了,她的父母不在人世,丈夫也早已是陌路人。在間隙失去女兒後,她將全部精力放在了祛除邪異上,仿佛那是世上最好的麻醉藥。
她的最後一條朋友圈是“我的45歲”,配圖是一間空空蕩蕩,整潔過頭的客廳照片。
日期就在不到兩周之前。
……而截至今日,符天異從沒仔細看過她的朋友圈。
陶蘭不是出身名牌大學的碩士博士,她隻是一個無趣的、沉默的、悲傷久久不息的普通人。在先前處理各種靈異事件的時候,她隻會在他身後提供各種認知協助。
現在她死了。
……而他表現得像個廢物。
符天異熄滅手機屏幕,臉埋進枕頭。
屍籠比賽期間,他始終被那些白色怪物按著打。準備好的道具用了七七八八,卻收效甚微。後來眼看自己人被襲擊,符行川和陶蘭都能第一時間衝出去保護同伴,而他光顧著沮喪,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之前的任務,明明都無比順利。
警方與排查人員提供詳儘資料,後方指揮明確各項計劃。隨後他們隻要全力執行——待了這麼久,他還沒有嘗過敗績,次次戰得利落漂亮。
曾經,他還為自己沒能像符行川那樣“入職直接編入甲級調查組”不滿,隻覺得這位長輩隻是生在了好時候。
現在,符天異連回想比賽的力氣都沒有,沉悶的空氣包裹著他,符天異幾乎沒法順暢喘氣。
“自己其實很糟糕”的想法一旦冒頭,就野火般撲殺不儘。
符天異頭發隨便一綁,他沒碰床頭的木雕麵具和紅長衫。這位年輕人直接穿著病號服和拖鞋,踉踉蹌蹌走出病房。
他迫切需要找到點什麼,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符天異的隔壁是臨南兩位。護士剛好換藥出來,符天異瞥了一眼。那兩個姑娘閉著眼睛,不知道是在昏睡還是單純的睡眠。
她們身上纏了半邊紗布,眉毛全都蹙著,睡得不太好。
符天異垂下眼,繼續朝前走。
下個病房,應該是海穀分部的病房。
門關著,這回他猶豫了會兒,決定不去敲門——殷刃也失去了搭檔,心情好不了,加上之前他對九組的態度傲慢到可笑。無論怎麼想,他都不會受到歡迎。
結果他這邊還沒琢磨完,門嘎吱一開,五雙眼睛直直看過來。
“沒事兒,不是來布置工作的。”開門的少年轉頭招呼。
符天異抬眼看向室內。
這裡住著海穀分部的人沒錯,就是人員不太對。
那個著名的郝文策抱著筆記本電腦,縮在最邊緣的病床上,身邊已經壘好了巢穴般的設備牆。病房中間的桌子上散著撲克,桌邊坐著兩男一女,加上門口這個少年,剛好湊一桌。
這會兒他們的目光全部鎖在符天異身上。
符天異:“……打擾了。”
“燕都丙組的符天異,我記得你。”門口的少年說道,“我們是識安七組,你有什麼事嗎?”
“沒有。”符天異抿抿嘴,“不好意思,我就是來看看。”
少年——七組的小趙打量了他一會兒:“節哀順變……不過你不用害怕,上麵特地讓我們守在這。你看,他們甚至連郝文策都留在這兒了,不會再有事的。”
“對對對,咱們這次肯定否極泰來。”一個外賣員打扮的人晃著撲克,語氣嚴肅,“你看這回,我們海穀的七組都沒斷腿,這說明事情還有轉機呀!”
剩下的一男一女衝外賣員瘋狂翻白眼。
少年乾咳了兩聲:“如果你想找你們的貓,它剛剛朝走廊南邊走了。”
“謝謝。”符天異勉強笑了笑。
他順著走廊繼續前進,果然在一個窗台上發現了曬太陽的貓咪博士。
清晨的陽光灑下,給那隻黑貓加了一道金邊。它眯著眼睛,喉嚨裡發出滿足的咕嚕咕嚕聲,似乎這一切混亂與它無關。
符天異在它身邊停了會兒:“陶姨走了。”
“哦。”
“你沒什麼想法嗎?”
黑貓毛蓬蓬的尾巴甩了甩:“我現在跟你說,有個本該活一千年的蛤蜊死了,隻活了小五百年,你會有什麼想法?”
符天異:“……”
符天異:“……算了,我的問題。”
貓歪頭看了他一會兒,舔舔爪子:“你要是實在受不了,就四處轉轉。陶姨當初就是這間醫院的護士吧,你多逛會兒,也算緬懷搭檔了。”
……
十幾分鐘後,符天異停在市人民醫院的西側廢樓前。
他本來不想聽那隻貓的隨口建議,但他確實無處可去了。
外麵的花壇還有人打理,附近的路麵也清掃得很乾淨。這棟樓雖說上了年歲,質量相當過硬,單看表麵形象,完全看不出它是一棟廢樓。
當年“市人民醫院大間隙事件”的發生地點。
這棟樓隻有四層,院方給每扇窗戶都加了柵欄,又用鐵鏈牢牢鎖住了所有出入口。如今,那道間隙被妥善處理過,人們隻需要等著它自然凋亡消失。
這就是陶姨女兒死去的地方,她成為科學崗的動機……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