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一種羞恥(29)(2 / 2)

“也許這樣很不好聽,但這就是你的工作,亞度尼斯,人們到你這裡來,把所有負麵情緒都倒給你,用絮絮叨叨向你發泄不滿和怨恨,要求你聽他們心裡最醜惡肮臟的部分,拿這個世界上最窮極無聊的小事侵占你的時間和思想,逼迫你理解他們的人生和狀態究竟有多糟,然後他們把身上所有爛攤子全都扔給你,指望你解決他們的問題,而我們都知道,他們的問題是”

“無法被解決的。”亞度尼斯平靜地接口道。

“沒錯。”伊薇說,“所有類似的問題都無法被一勞永逸地解決。人的心理狀態是流動的,會隨著時間、環境、經曆等等無數種因素的變化而變化。”

“如果一個人足夠幸運,他的心理問題會在某一個階段被暫時緩解,而當這個問題緩解到不影響正常生活的時候,他的心理醫生就會告訴他,他們的關係應當終止了。”

她的神色裡帶著揮之不去的陰影“但那個問題還在。問題始終在那裡,像是種子一樣等待著下一個破土和萌發的機會。”

亞度尼斯鼓掌“你做了很多功課,伊薇。”

“不打無準備的仗,”伊薇笑了,“這是我的信條。”

“和心理醫生的對話可不是一場戰爭,你不需要在對話裡占據上風,或者將談話視為一種比賽,把隱藏住你的真實問題看做勝利。”亞度尼斯說,“談話的重點在於交流。”

“深入交流的前提是信任。”伊薇回答,“如果他們不能勝利,我為什麼要信任他們”

亞度尼斯說“但如果他們中的某一個取得了勝利,你又會因為難以承受被他們說破心思離開。”

“沒錯。”伊薇說,“對你來說,這種心態應該很好理解。”

她沒等亞度尼斯做出反應,又說道“但我很信任你,亞度尼斯,我非常地信任你。我試著在你麵前不要說謊,一開始這很艱難,但越往後,我做得越好。我已經開始相信我們之間正在建立穩定的聯係,我想也許是我足夠幸運,我遇到了你能幫助我走出困境的人,即使這種走出來的狀態隻是暫時的。”

人們一般不會認為遇到他是一種“幸運”,亞度尼斯想。

但這種認知誤差完全無關緊要,而且也對伊薇的情況毫無影響,所以亞度尼斯沒有開口糾正。

他隻是聽得更認真了。

起碼看起來是這麼回事。

“但就在我剛剛確定了這一點,確定了你是我遇到的最專業的的心理醫生之後,忽然之間你就變了,你開始和我分享你的私人經曆,完全是出於討好我的目的。”

“你開始隨意更改話題,不對我的反應做出明確的反應,連最敷衍的那種那種答複都沒有。不管我說了什麼,你隻是讓我繼續,這種感覺就像是我在唱獨角戲,”伊薇說,“雖然我很喜歡唱獨角戲我是說,我很喜歡作為被觀賞的人站在舞台上,舞台下的全都是我的觀眾,我確實喜歡這樣。”

她想起她剛剛和亞度尼斯見麵的時候,他們的第一次和第二次談話,整個過程裡幾乎都是她一個人在說,亞度尼斯在聽,但她覺得他們應該已經離開了這種單純的傾述階段了。

不管亞度尼斯想聽什麼,她已經說了所有她能說的。

接下來,就算他試圖從她這裡得到什麼更明確的信息,也應該是由他來引導她展露出那些內容,而不是她自己一個人絞儘腦汁地想。

“你的表現太不專業了。”伊薇失望地說。

亞度尼斯說“專業。”

他說“在我們的談話裡,這個詞彙出現的頻率高到我無法視而不見。”

伊薇說“專業很重要。”

“我非常確定這是你的真實想法,伊薇,但想法和想法之間也有顯著的區彆。當你進門的時候告訴我你穿成這樣來開門的時候,你知道這個邏輯是錯的,但你的第一反應依然是使用這個被你認定了錯誤的邏輯。”

“而當你反複強調專業性的時候,那看上去這並不是你的第一反應。和專業性相關的理論並不讓你覺得舒適,相反的,它讓你不堪重負,但你又必須保持你的專業性所以你才會反反複複地強調這個詞,鞏固它在你心裡的印象,”亞度尼斯說,“一種粗糙但非常有效的心理暗示。我相信你這麼做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他觀察著伊薇在他說這段話時急劇變化的表情,最終滿意地發現他的推測完全符合伊薇的情況。

要搞清楚事情究竟從哪裡開始出差錯一點也不難。

他一眼就能看透。

難點在於如何使用他人能夠理解的方式去解釋他所看到的東西在訓練士兵時他可以一言不發地下達命令,士兵們也會毫不猶豫地執行他的命令,可在治療中,下達命令是不可取的。

他需要說服他的客戶。

雖然不用說服他們他也能達到目的,可那樣做很容易讓這些脆弱的普通人類產生異變,無論他們是在短短幾天內內臟衰竭而死,還是忽然之間做出種種怪誕的、發瘋般的舉動,都不是亞度尼斯想看到的局麵。

霍華德說得對,現在是信息時代,他不能指望自己在搞出巨大的混亂之後還能全身而退。

六十年代時他弄出的事情就已經夠大了。

他還因此被吊銷了行醫執照。

“你是對的。”伊薇說,“我想也許就是這樣,就像你說得那樣,我對專業性這個詞不堪重負。”

“我現在知道該怎麼把我的故事向你從頭說起了。”她說,“我的兩個妹妹出生的時候我已經上中學了,而她們花掉了我的父母大部分精力。哦,不要誤會,我的父母沒有厚此薄彼,父親可能稍微有點,但那也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麼和青春期的大女兒說話,但他實際上是關心我的,他經常瞞著我,悄悄向我母親打聽我的情況”

她微微地笑了“但我確實體會到了被忽視的感覺。不是他們刻意的,他們很努力在平衡,可我猜事實就是這樣,再怎麼公平的父母也不得不對兩個小嬰兒投注更多的精力和時間。”

“我想那就是我渴望得到關注的根源。”伊薇說,“但這不重要,我認為到這個階段為止,我的心理狀態依然是非常健康的。我的父母在這中間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真的我愛他們,我也愛我的兩個妹妹。我可以調節這種失落。”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