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是流血和死亡,一邊是還要繼續求生。
虞雪沉默地看著這一幕,大轉移的道路,比她想象得要更加殘酷。
這才是第一天呢。
“啊……”
忽然,虞雪聽到了一聲□□,她猛地轉頭看去,側耳傾聽。
確實是有人在□□。
她找了過去。
在道路的側邊,一個長滿雜草的坑裡,躺著一個中年男人,身上全是傷,半張臉被抓傷,眼珠子都沒了,胸口一個巨大的血洞,一隻似貓又似豹子的東西躺在不遠處,已經死透了。
男人還有氣。
虞雪立即走下去。
男人看到了她,掙紮著似乎想說什麼。
虞雪蹲到他身邊,看到他胸膛裡那顆破碎的心臟,瞳孔微縮,她看了一眼旁邊那隻變異獸,那東西爪子上確實抓著同樣的碎肉。
虞雪道:“你……想說什麼?”
男人嘴裡全是血,咕嚕咕嚕地地往外冒血泡泡:“我……女兒,思思……”
虞雪努力分辨著:“你女兒思思?你想問她是安全的嗎?還是要去找她?”
男人瞳孔渙散:“思、思,彆怕……爸爸,馬上就……去你那”
男人痛苦的表情上浮現深深的牽掛和不舍,然後頭一歪,至此氣絕。
虞雪怔怔地看著他。
沉默了一下,開始翻他身上的東西,翻到一個錢包,錢包裡有一張身份證,一張和一個女孩的合照,女孩十五六歲的樣子,看年紀,應該是他的女兒。
身份證上顯示,這個男人叫錢宜春。
隻有這兩個東西。
除此之外,男人手裡抓著一把長刀。
這是一把自製的長刀,砍骨刀被焊在一條很粗的實心鋼棍上,刀柄還被布條嚴實地纏了起來。
顯然製作這把刀的主人很用心,可能也寄望於這把刀能給自己的逃亡路,多增加幾分活下去的希望。
可惜,刀的主人依然倒在了轉移的第一天。
虞雪的心情驟然沉重而壓抑。
她輕輕吸進一口氣,然後徐徐吐出,卻吐不出那股壓抑感。
“五分鐘到了,都回來!”
上麵,那個寸頭男人高聲提醒道。
虞雪把錢包和刀拿著,看著這個叫錢宜春的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默地站了片刻,轉身離開。
她回到車邊,用一塊布擦拭掉刀上的血,然後坐進車裡,把這把長刀靠門放著。
狗子看著她的動作,多多問:“主人,你怎麼了?”
虞雪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很快,車隊啟動,穿過前麵清理出來的道路,繼續向前。
虞雪開了一會兒車,忽然說:“你說一個父親,臨死前還在牽掛著女兒,心裡是什麼感受?”
多多愣了下:“我不知道,恐怕是滿滿的不放心和不舍吧。”
虞雪又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我爸爸死前,不知道有沒有在想我,他是車禍,搶救無效走的,我一直覺得,一個人臨死前,如果還有放不下的牽掛、沒說完的話、想見但還沒見到的人,是最殘忍的一件事。”
多多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虞雪的點很奇怪,看著那些受了傷,捂著傷處哭哭啼啼的人,她沒有任何波動,看著行屍走肉的喪屍,想到它們從前也是活生生的人,她也沒有多少不忍。
可是看到一個父親臨終前還在惦記孩子,她卻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一個人影漸漸出現,一隻淺綠色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虞雪反手握住他的手,她抿住嘴角,眼底卻有些泛紅,在前麵車子停下來的時候,她轉頭看著淺綠色半透明的男人,說:“剛才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
“我不想要再有那樣的父親死去!我以為我可以淡看這世間所有悲歡離合,再加上,我身邊總是討厭的人比討喜的人多,所以,我不願意付出,冷漠地看待身邊的一切,隻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彆的什麼都不管。但我其實,還是會為彆人的不幸而揪心的。”
她看著前方,低聲說:“這個世道,想要活下去,真的很不容易,我喜歡活在人群中的感覺,我喜歡熱鬨和繁華,喜歡身邊多一點讓我感到高興的人和事。那麼我為什麼不能創造一個,由討喜的人組成的人群?創造一個,讓我感到滿意的生活環境呢?”
“否則的話,如果我一直什麼都不做,所有疼愛子女的父母、所有苦苦等待父母的子女、所有彼此真摯相愛的愛人,都失去所愛,我也會感到遺憾的不是嗎?”
男人看著她微垂的側臉,她臉上有著思索,有著糾結,有著困惑,也有著堅定。
他目光十分溫和:“所以你想怎麼做?”
虞雪搖搖頭:“我還沒想好。”
“那就慢慢想,好好想,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
虞雪看向他,接收到他眼中滿滿的支持和讚許,也認真點了點頭。
……
接下去這一整天,他們這個小車隊都挺順利的,沒有什麼東西來攻擊他們,但後來的路上,他們還是陸陸續續看到被丟棄的車、死在路邊的人。
顯然,前麵的車隊走得並不順利。
隻是無論他們怎麼追,都一直追不上前麵的大部隊,也不知道是不是走岔路了。
日暮之前,他們順利地來到了h市的邊界,接下去馬上就要天黑了,不適合再趕路了,他們必須找個地方過夜。
此時負責帶隊的,是寸頭男人那些人。
他們是誌願保衛隊的人。
他們之前並不是負責這段隊伍的,隻是在風係一號狂風大作的時候,他們從前麵的車隊被吹到了後麵來。
而作為管理人員,他們經過培訓,知道整個大轉移的具體計劃,所以此時便把車隊往一個防空洞帶。
“今天我們就在這個防空洞裡度過了,所有人,聽從指揮按照次序停車,然後把車上的重要物資拿下來,帶進防空洞,入夜後沒有必要不準外出。”
那寸頭男人指揮道。
人們對於他的指揮,也是比較信服了,紛紛下車,把車上的東西拿下來。
虞雪在脫離隊伍,找個機會進自己的房子,和跟著隊伍一起進防空洞之間猶豫了一下,暫時選擇了後者。
既然她做出了那個決定,就不能再躲在自己的殼裡,她想去看看身邊,有沒有讓她覺得可愛的,如果不在了會讓她感到遺憾的人。
簡單來說,她想用更為溫和客觀的目光,去重新看身邊的一切。
不過,防空洞裡條件肯定不太好,她不想讓來福跟著她吃苦。
“多多,可以讓來福去家裡嗎?”
“想進家裡,必須先找個地方把家放出來,來福待在家裡,等於我們兩個都不在你身邊,我不放心。”
來福也往身邊湊,嗚汪嗚汪的,表達了不想和她分開的意思。
虞雪摸摸它的大腦袋:“那就跟我一起進防空洞吧。”
停好車後,她背上包,帶著狗下車,又從後備箱拿出行李箱。
比起其他人的大包小包,她顯得很齊整利落,就一個箱一個包。
而且她也是唯一帶寵物的。
人們驚奇地看著她腳邊的薩摩耶。
虞雪也在看這些人,掃視了一圈後,發現了一件事,這些人裡沒有多少富安小區的人。
她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她本來就綴在富安小區那批隊伍的末尾,後來來福開車很慢,在車隊裡的位置大概一點點往後挪了,就徹底從富安小區的隊伍裡脫離出來了。
不過她也不在意,反正她和富安小區的人也處不好。
她跟在人群中慢慢走進防空洞。
防空洞的入口比較隱蔽,裡麵是黑漆漆的,一人多高的隧道,一點點往下延伸,但坡度並不大,人們紛紛打開自己的手電筒照明,還有人點著火把。
有了燈光,人們倒也不太害怕了,隨著越發深入,隧道變得開闊起來,然後他們來到了比較寬闊的地帶。
虞雪用手電筒照著四周,這個防空洞是用石頭砌起來的,一些石頭縫裡,頑強地長出一些草根,但並不多,其他植物更是沒發現,整體還挺乾淨的,不過一些小蟲子什麼的,是避免不了的。
比預期的要好多了。
人們開始四處找自己喜歡的位置,作為今晚的棲息地。
虞雪找了個靠牆壁的位置,把箱子和包放下,手電筒打橫放在地上,用腳把地上的小石子之類的東西踢到一邊去,然後把行李箱打開。
拿出一塊折疊的防水墊,鋪在地上,然後是一個壓縮睡袋,一些需要用的東西。
接著關上箱子,把箱子豎起,放在一邊。
她坐在墊子上休息,來福蹲坐在她邊上,哈哧哈哧地吐著舌頭。
防空洞裡空氣不太好。
虞雪摸摸它的脖子,從包裡拿出飯盆和狗糧,把狗糧倒在碗裡給它吃。
周圍人的目光刷地看過來,一個個目光炯炯地盯著那狗糧,還有人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都什麼時候了,居然給狗吃這麼好?”
“我吃得還不如一條狗,它那狗糧裡是不是還有蛋黃?”
“我靠!它還有牛奶喝!”
人們竊竊私語,接著有幾個人朝虞雪走過來:“喂,你們這太過分了吧?我們這做人的,還吃不好呢,你的狗吃得也太好了吧?怎麼好意思啊?”
虞雪頓了下,摸著狗子的毛,淡淡道:“我有能力讓我的狗吃好的,與你們何乾?”
“我最看不慣你們這種人,對狗比對親爹媽還好,這些狗糧省下來能讓多少人吃飽了!還有你這狗,養著有什麼用,還不如殺了讓大家吃個飽飯!”
這人說著,就把手伸向狗子。
虞雪其實反省過,自己之前對待人的態度是不是太粗暴了,不是看都懶得多看一眼,把對方當空氣,就是想把對方打到爆屎。
這樣是不對的。
她想要更溫和一點,去發現身邊可愛的人。
奈何,蠢貨就是有這麼多!總是能這麼容易讓人生氣。
她猛地抓住這個人的手,一擰,人們隻覺得眼前一花,這人已經被她擰住胳膊按在地上。
“啊!啊啊啊!輕點!”
防空洞裡燈光閃爍,這是人們拿著手電筒紛紛照過來。
虞雪按著這人冷冷道:“我有食物,想給誰吃就給誰吃,你覺得你比我的狗高貴,憑什麼,就憑你是人嗎?可在我這裡,你連我的狗的一根狗毛都比不上!”
她拔出刀,貼在這人的臉頰上:“既然你這麼大度,想讓大家飽餐一頓,不如割下你的肉來煮了給大家吃吧,反正你活著,也沒什麼用。”
這人尖叫起來:“你個瘋子,放開我!”
其他人也被虞雪給嚇到了。
“乾什麼?”一聲厲喝響起,那寸頭男人帶著幾個人走了過來。
看到他,虞雪手裡這人的同伴叫了起來:“韋隊,這個人要殺人啊!她就是個瘋子!”
這個韋隊皺眉盯著虞雪:“我說過,鬨事的人一律滾出去!”
虞雪彎了彎嘴角,看著他,又看看其他人,心裡就覺得沒意思。
看來她和這群人也是處不好。
她似乎,永遠都隻能忍受人們時不時的挑釁,還要守這些人定下的規矩。
而如果想安安生生不出事,除非她足夠低調,把自己和狗子都搞得可憐兮兮的,吃不飽睡不好的那種。那樣就不會有人嫉妒她,找她麻煩了。
但那不是她想要的。
虞雪扔開手裡的人,站起來道:“鬨事的不是我,是他們。”
韋隊看了看那幾人:“到底怎麼回事?”
很快,他搞清楚了事情,看向那條旁若無人隻顧埋頭乾飯的薩摩耶,皺了皺眉,再看向一旁受害者模樣的幾個男人。
他斥責道:“你們先惹事的,要麼道歉,要麼滾出去!”
那幾人張大眼睛,不敢相信的樣子:“可是韋隊,明明是她太過分了。”
“是嗎?她過分在哪裡?”
那個被虞雪按在地上的男人,臉上還有紅印子,憤憤道:“大家都吃不飽飯,她怎麼能對一條狗那麼好?”
韋隊毫不客氣道:“那麼多人死了,你為什麼還活著?”
這人梗住:“這、這怎麼一樣?”
“這有什麼不一樣?”韋隊對他說,也是對其他人說:“不過都是道德綁架罷了,誰覺悟那麼高,覺得一個人有許多的食物,就應該貢獻出來,那就先把自己的食物拿出來分享。”
他看了一圈,威嚴的目光壓過去,加上有些凶惡的麵容,壓迫力十足,人們紛紛低下了頭。
韋隊繼續訓誡:“彆人能養狗,是彆人的本事,既然知道你們活得不如狗,就該好好反省自己,而不是撒潑強搶,再發生這種事,馬上給我滾蛋!”
他最後看向那幾個男的,那幾人垂下頭,咬著牙對虞雪道了歉,然後低著頭匆匆走了,他們顯然是不服氣的,但迫於韋隊的威壓,隻能道歉。
人們紛紛散開。
虞雪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寸頭男,這人看起來一身的正氣,像是很古板的人,沒想到能說出這種話來。
韋隊接著看向虞雪,道:“你不適合住在這裡,帶上你的狗,跟我來。”
虞雪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拿上自己的東西,來福也乖乖地叼起自己的飯盆跟上。
虞雪被帶到一個單獨的房間,雖然依舊是四麵掉灰掉渣的石壁,但畢竟是一個獨立的空間了。
韋隊問虞雪:“你是異能者嗎?至少應該有特殊的本事吧。”
他看著那條皮毛油光水滑,乾乾淨淨的薩摩耶,能把狗養得這麼乾淨健康,絕對不是一般人。
他對虞雪伸出手:“我們現在急缺管理人手,你願意加入我們嗎?”
虞雪不置可否,把東西放下來,讓狗子繼續吃東西,這才說:“加入你們,去管理外麵那些人,然後順便保護他們?”
她語氣裡有幾分不屑,想要吃她的狗的人,配嗎?
韋隊笑了笑,一個麵容凶狠,讓人看了就犯怵的板寸大漢,笑起來卻多了幾分親和力:“你憤怒於他們冒犯了你,這很正常,但冒犯你的隻是個彆人,一個群體裡麵,往往越是喜歡惹是生非的人,跳得越高,但就因為那些人,你就要否定所有人嗎?”
虞雪沉默下來。
她想到了學校裡的盧曉藍、薛俊郎等人,他們確實可惡,但學校裡也有穆和平、班長那樣的。
想到了她親戚裡,有虞威山那樣不要臉的,也有她爺爺那樣,臨死前替她考慮的。
想到富安小區,有那些又煩又會挑事的,也有403男主人那樣心軟的。
想到那日小刺藤出事時的指揮部裡,有陳欣、喬野那樣恨不得讓人一巴掌拍死的,也有為小刺藤打抱不平、想要努力救它的。
但在她心頭占據主要印象,讓她第一個想起的,總是那些討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