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雪沒有等太久,那個守門的就回來了,還拿回來一張血檢報告單,遞給虞雪:“你的血檢報告,已經出來了,隻是那邊太忙,剛才還沒有錄入係統。”
虞雪接過來,看到上麵大多數指標都是陰性,隻有α因子是陽性,她也看不懂這都是查什麼,不過最後的結論是正常。
憑這個,她就可以離開這裡,在基地中自由活動了。
虞雪謝過對方,把小女孩托付給老朱和小趙,自己就快步從另一頭的出口離開了。
那小女孩和老朱等人的血檢結果還沒出來,她是沒工夫等他們一起走的。
不過她人是可以出來的,她的車子還在另一個地方消毒中,暫時沒法取車,虞雪找人問:“請問,哪裡可以打電話?”
“哦,你從這邊出去,右轉,就可以看到一個電話亭了。”
這基地裡有很多電話亭,因為現在的通訊係統是重新建立的,通訊號也是新的,從前的手機就不太好使了。
打電話嘛,用電話亭信號是最好的,其次就是用基地裡推出來的新手機。
虞雪按照那人說的走過去,果然看到一個紅色的電話亭,走進去,照著方彪留下來的名片打了個電話過去。
不超過五分鐘,方彪就開著車出現了。
他還在城門口這邊活動,這邊每天都有大量新人進來,這些可都是潛在客戶啊。
虞雪等他車停下就說:“我要去這個地方,你給我找個熟悉路線的司機,帶我過去就行。”
她說了小女孩悅悅母親的地址。
方彪笑道:“這地方我也熟啊,正好我也沒彆的事情做,司機也不用找彆人了,就我了。”
方彪消息靈通,不久前那等候大廳裡發生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就是沒想到,管閒事的人居然是他有過一麵之緣的。
他心道自己眼光還真不賴,前腳剛覺得這個h市來的不是個普通角色,後腳她就整出動靜來了。
虞雪見他這麼說,也不再說什麼,反正她隻想找個能儘快把她送到地方的司機。她直接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座:“走吧,幫我找到這家的女主人,報酬不是問題。”
“那成,我讓下麵的兄弟先去找找這個人,免得我們撲了個空。”
方彪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吩咐了幾句,接著一踩油門便開了出去。
路上,虞雪跟方彪詢問了一下隔離營的事。
“那隔離營啊,算得上是基地裡最讓人害怕的地方了,每個區都有一個,城門口邊上則是每個城門口配一個,凡是發現有感染傷口、血檢不通過之類的,一經發現,馬上押送往隔離營。
“那邊戒備森嚴,據說每個人被送進去後,有單獨的隔離間,避免彼此間交叉感染,也會提供簡單的食水,不過進去的人能活著出來的很少很少。”
虞雪問:“能活著出來的是什麼情況?”
“要麼是沒被感染的,隻是傷口看著像而已,要麼是被感染了,但熬過去了,能熬過去的都會成為異能者,不過這個概率非常非常低。”
虞雪沉默了片刻,又問:“基地裡對孤兒有什麼政策?”
“十四歲以下,經查證並無其他親人在這個基地中,會被送去福利院,不過進去之後,也不是白吃白喝,能乾活的都得乾活。現在基地裡有三所公立福利院,聽說一共收了大概三四千名孤兒。”
虞雪皺眉:“十四歲以下的孤兒隻有三四千個?”
方彪笑了笑:“反正是收了這麼多,到底有多少,咱又不是管戶口的,咱也不知道。”
說話間,車子拐了一個彎。
這基地主道上都有路燈,和當初h市差不多,是太陽能路燈,燈光還挺亮的,把整條道路照得亮晃晃的。
這基地裡的路麵,應該也是用特殊的材料鋪起來的,根本看不到裸露的泥土,不過路上也並未多乾淨,車來車往風吹雨打的,馬路兩旁堆積了不少垃圾。
虞雪分明看到有幾個孩子在路邊撿破爛。
仔細看,他們身上穿得破破爛爛,渾身臟兮兮的,瘦得驚人,要麼是沒人管的孩子,要麼是家裡很不像樣了,不然也不至於讓孩子弄成這樣。
無論是哪個可能,都說明基地裡這方麵的工作做得不夠好,那麼在那福利院之外,是否還有流浪孤兒這個問題,答案根本就不用想了。
見虞雪不說話,方彪咳了一聲,說了一句公道話:“基地裡現在每天都有大量的人進來,各種事情千頭萬緒的,有些事也是實在顧不上。就那三個福利院,能夠辦起來,也是愛心人士費了不少心思的,每天消耗的那些糧食物資,基地裡管一部分,剩下的還要他們自己想辦法,壓力也挺不小。”
虞雪應了一聲:“這基地裡的事情,你再跟我多說一些。”
方彪便慢慢說了起來。
基地裡的宵禁,管得也是比較嚴,尤其區與區之間,等閒是不讓人跑來跑去的,不過這個方彪有些門路,車子被攔下時他下去說明原委再說些好話,最終還是被放行了。
車子開進了第五區。
虞雪要找的那個女人就住在這裡。
最後車子在一個還算挺高檔的小區前停下,路邊,一個正蹲在那裡抽煙的小青年站了起來:“老大,你來了!”
方彪下車,虞雪也跟著下車,那小青年屁顛顛迎上來,迎麵就是一股劣質煙味。
方彪踹他一腳:“你抽的這是什麼煙,也不怕把自己弄出肺病來。”
“嘿嘿嘿,市場上買的煙絲,用報紙一卷,滋味還不錯,主要是便宜啊,正兒八經的煙咱哪裡還抽得起啊!”
“好了,少廢話了,讓你去那人家裡打探打探,人在家嗎?”
小青年正色說:“接到老大你的電話,我就過去了一趟,不過那戶房子早就易主了,原房主吃不起飯,就把房子給賣了,搬走了。”
虞雪臉色微變:“搬去哪裡了?”
小青年看向虞雪,知道這就是今天的大客戶,忙說:“倒也沒搬很遠,離這裡兩條街的地方,有一片公租房,末世前那地方房租就挺便宜的,末世後,那邊都是好幾家租一個套間,房租也是不貴,您要找的那個張曉丹和她的丈夫兒子婆婆還有小姑子什麼的,就在那裡租了一個小隔間。”
“……”虞雪聽到他們一家子住一個小隔間,心裡就知道,她此行應該是很難得到一個理想的答案了,不過既然來了,總要見到人。
她讓這小青年帶路,去了那個公租房。
這是一片比較老舊的樓房,放眼望去,開著燈的屋子沒幾個,但站在樓下,就能聽到家家戶戶傳出來的吵鬨聲。
虞雪跟著走上樓梯,樓梯間裡堆了許多雜物,燈還壞了,或者就是根本沒通電,借著外麵的路燈勉強能看清楚台階。
到了三樓,隻見長長的走廊陽台上,也是堆滿了雜物,很多人把廚房擺在外麵,幾塊磚頭壘一壘就是一個灶台了,好一點的能糊點水泥,看上去牢靠一些。
不過大多隻看到灶台,沒看到鍋,大概是怕被人偷,搬到屋裡去了。
還有一戶人家正蹲在灶台邊煮東西,幾個大孩小孩圍在邊上急得團團轉,直吞咽口水,還有一個小孩飛快地把手伸進鍋裡,沾了一點食物,然後放到嘴巴裡嘬。
那個正拿著鍋鏟攪動東西的婦女見狀就罵道:“餓死鬼投胎啊你,怎麼不燙死你?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什麼活都不能乾,什麼忙都幫不上,養你們有什麼用!”說著看到有外人來,這婦女就露出警惕的神色,那幾個小孩也緊張起來,把身後那口鍋護得死緊,仿佛虞雪他們要衝上來搶吃的一般。
小青年低聲跟虞雪說:“這女人就是張曉丹。”
虞雪已經徹底不對這個女人會照顧和前夫的女兒抱有希望了。
不過她還是走過去,對這女人說明了來意。
虞雪說完,這女人有些驚訝,有些恍惚:“他被喪屍抓了?”
虞雪道:“你前夫是獨自帶著女兒來的,再沒有彆的親人同行,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希望能把女兒交給你。”
女人臉色霎時難看起來,往後頭看了看那幾個孩子:“我家現在孩子已經養不過來了,你們也看到了,那裡頭有我小姑子的女兒,有我大伯家的小子,還有我繼子和我和現在丈夫生的兒子,一個個都是能吃的時候,為了弄點吃的,家裡把房子都賣了,再多一張嘴實在是……”
這時屋裡響起一個粗糲的聲音:“還沒煮好啊,你人死到哪裡去了!”
女人連忙應道:“就好了就好了。”然後她有些慌亂地對虞雪說,“你們快走吧,彆讓我老公看到你們,你們不是邱鵬的朋友嗎,你們也能照顧悅悅吧,我現在這個條件,她跟著我也是吃苦啊!”
虞雪聽了,也沒有勉強,她隻是來替人問一問,也不是來當說客的,就對方這條件、這意願,就算一時說服她接納了和前夫的女兒,那小女孩在這裡也不會過得好。
虞雪道:“我知道了,你要去見你前夫最後一麵嗎?”
“有什麼好見的,他都進了那隔離營,裡麵都是病毒的,哪能進去?”
女人連連擺手,屋裡男人又喊了,她趕緊道,“你們快走吧快走吧,我日子真的已經很不好過了。”
說完她就匆匆回去了,急急忙忙把那鍋菜乾雜糧粥端進屋裡,那燈光昏暗的屋裡傳出男人的罵聲:“老子在外麵冒著生命危險搞吃的,你在家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做點吃的也做不好,不想在這個家裡呆了就滾蛋!”
接著傳來一個女人尖利的聲音:“嫂子在外麵這麼久,不會偷吃了吧?”
“不會不會,孩子們都在呢,我怎麼偷吃啊。”
接著又是男男女女的說話聲,顯然,這個改嫁的女人伺候著婆家的一大家子,既卑微又可憐,攢了一肚子起,卻隻敢衝孩子發發火。
虞雪道:“我們走吧。”
三人下樓,方彪問:“接下來去哪?”
“去隔離營。”她答應那位父親,無論結果如何,都要去告知他一聲。
回去的路上虞雪一直在思考,那個叫邱悅悅的小女孩沒了父親,母親這邊也靠不上,以後要怎麼辦?
她這樣的情況,想必福利院也是進不去,就算進去,日子恐怕也會很難過。
自己不管她嗎?
管的話,又該怎麼管?
她沒養過小孩,也不知道該怎樣養好一個孩子。
她看著窗外濃重的夜色,仿佛看到小時候,爸爸離開後,自己獨自度過的那一個個仿佛看不到儘頭的夜晚。
又想到自己車裡,那把一直放在那裡的自製長柄砍刀,想到那個被變異獸咬死的男人,死前還在念著女兒的名字。
還想到等候大廳裡,邱鵬那對父女被強行分開時的淒愴慘烈。
最後,她又想到那馬路邊上撿垃圾的小孩,那裡麵,又有幾個是失去了父親的庇護,從此要一個人在這世間掙紮,獨自熬過一個又一個殘酷冰冷的日夜?
如今的虞雪,無疑可以算是強大的,但她的內心並不總為這份強大感到快樂,她的心中甚至越發地感到遺憾。
遺憾於不能把如今的強大分一點給過去。如果當年還是孩子的她,能有如今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本事,那些日子就不會那麼難熬,甚至,她可以挽回許多事情。
這個念頭,她一直避免去想,甚至是不敢去想,隻要一想就會感到不可名狀的悲傷,一種時不我待的徒然。
所以她最是見不得年幼的孩子失去庇護。
這會讓她仿佛重曆了一遍自己的過去。
“主人。”多多的聲音突然在虞雪腦海中響起,稚嫩但是清冽冷靜的聲音,打斷了虞雪越陷越深的情緒。
虞雪深吸一口氣:“怎麼了?”
多多道:“已經過去的事情,誰都無法改變。”
虞雪沉默了一下:“我知道。”
“但是我們可以左右現在,你看不得什麼,就去改變什麼,去做會讓你感到高興的事情吧。”
會讓我感到高興的事情……
虞雪閉了閉眼睛,徐徐地吸了一口氣,心裡做了一個決定。
虞雪來到了隔離營,借方彪的手機給那個年長的特勤打了個電話。
對方走出來,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她,虞雪道:“我要探視邱鵬。”
年長特勤道:“他情況不大好,已經快失去理智了,一般來說這樣的程度是不允許再探視的,如果你真的想見他,寫個申請吧,還要繳納二十顆一級晶核的費用。”
虞雪道:“可以。”
很快,虞雪見到了邱鵬,這個受傷的父親呆在單獨隔離間裡,嘴上戴著口籠,手腳被鐵鏈鎖住,皮膚上已經爬上了一個個青灰色的點,眼珠也變得渾濁。
他嘴裡念念有詞地說著什麼,仔細聽,他一會兒說的是“再堅持一下”,一會兒說的是女兒的名字,一會兒又在說:“我叫邱鵬,87年生人,家住……”
他在努力維持理智,在努力撐得久一點。
虞雪道:“邱先生,你還記得我嗎?”
邱鵬怔了下,然後劇烈地掙動起來,朝外麵看了過來,急切地道:“你來了,你終於來了!我前妻怎麼說?她也來了嗎?”
虞雪用冰冷而殘酷的聲音道:“你的前妻處境也不太好,她要伺候一大家子人,獲得卑微而暴躁,她明確表示照顧不了你的女兒。”
“不!不!她怎麼能這樣,那悅悅怎麼辦?悅悅還那麼小,都怪我,我當時為什麼不能離那個人遠一點,都是我沒用……”他又急又恨,眼角流出渾濁的淚水,那幾乎是膿水了,說著說著麵目猙獰起來,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叫聲,鎖鏈被他掙得當當作響。
隔離間外的人舉起了槍,隻要邱鵬徹底變成喪屍,他們就會扣下扳機。
虞雪接著道:“邱先生,我打算自己創辦一個收容所,專門收容像你女兒這樣無依無靠的孩子,你願意相信我嗎?”
邱鵬愣住,喃喃道:“收容所?”
“是的,我是異能者,有點本事,我還有一群同樣是異能者的朋友,我有不少錢和物資,養一些孩子還是辦得到的,我會給他們房子住,給他們食物吃,讓他們有衣服穿,免於顛沛流離,免於看人眼色被人欺負,我還會請人教會他們謀生的手藝。”
邱鵬看向她,直撲過來,卻被鎖鏈束縛住,急切地問:“真的嗎?你說得是真的嗎?你真的能收留我女兒嗎?”
虞雪鄭重道:“是真的。”
“所以我的女兒會有房子住,會有東西吃,會得到保護,會平平安安長大,是嗎?”
“是。”
邱鵬又哭又笑:“你要做到,你一定要做到,我把女兒交給你了,求求你,對她好一點,告訴她,爸爸愛她。”
他聲音漸漸低下去,漸漸變得含糊不清,等再抬起頭來,麵容一片慘淡,瞳孔裡儘是渾濁,嘴角卻還帶著一絲笑意。年長的特勤對虞雪說:“已經徹底屍化了,我們要按照程序處理。”
虞雪看著邱鵬的臉,他生命最後一刻,在想什麼呢,應該也有幾分安心和欣慰吧。
她點點頭,轉身離開,身後傳來了一聲槍響。
她穿行過一個個隔離間之間,其中有的人已經快要失去理智,有的人已經屍化被擊斃,穿著防護服的人進去把屍體弄進藏屍袋,有的人枯坐著,像是已經失去了靈魂,有的人抱頭哭泣著,有的人神情癲狂地對著牆壁祈禱,還有人朝虞雪看來,或麻木,或好奇,或譏嘲。
一人忽然譏諷道:“這是新出爐的臨終關懷嗎?說幾句謊言,讓人走得舒坦些,那我也要申請這項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