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春日宴(23)(1 / 2)

“我是要死了嗎?”任逸飛想著。

夜越深了,疲乏和困頓找上他。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和靈魂,既麻木,又沉重。

一個人的逃生之路,寂寞且悠長,他蒙著眼,從黑暗中踏出,又踩回黑暗,耳邊隻有帶起的水聲。

任逸飛也有一瞬間的茫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做無用功,是否出口就是一種自我欺騙。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時間仿佛變成了沒有意義的存在。

他又倦又累,雙腿幾乎失去知覺,心裡帶著麻木行走後的一絲絲茫然,嘴裡又乾又苦,急需一點乾淨的水份,和休息。

任逸飛不喜歡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死亡,顯得他那樣可憐無力,即便他死過很多次,但至今沒有適應死亡。

此時他發現了一件不知道算是幸運還是不幸的事——水上漲的速度在加快,方向也更明顯。並且,新進入的水衝淡了一開始的冰冷。

當然,或許這隻是錯覺,因為他已經漸漸感覺不到冷暖。

任逸飛咬著嘴唇,咬出血。他舔著傷口,感受到傷口的刺痛,這種刺痛讓他有活著的真實感。

水流緩慢又堅定地上升,他的力氣也用完了,全靠一口氣撐著,手腳麻木地在水中滑行,不知道外麵日月流轉時光流逝。

任逸飛已經完全飄在水裡,他感覺自己像是在一片荒海飄蕩,頭頂沒有日月,身下沒有蟲魚,旁邊沒有任何彆的東西去證明他的存在。

他是機械般向前浮動。

不知何時,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圈光亮。

它像是‘希望’,透過厚厚的水幕傳遞到任逸飛眼中,他愣了愣,接著就是大喜若狂,因為冰冷和疲憊失去的力氣仿佛也回到身體裡。

他忘記了一切,又像是脫去了沉重的負累,朝著光亮處奮力劃去。

路的儘頭是一層薄薄的膜,穿過的一刹那,光明、溫暖、溫柔的空氣全部回到他身邊。

他好像越過了時間,意識也迷失其中。

“阿飛,快過來。”

他抱著一個黑色的兔子玩偶,愣愣的由著紅衣女人拖著往前走。

“媽媽,”任逸飛說,“這裡好漂亮啊。”

這裡的燈光很亮,人很多,也很漂亮,他們身上都香噴噴的,像花一樣。他小心看著穿得很特彆,說話很特彆,走路也很特彆的這些人。

越過重重障礙,他被拉到一個角落,紅衣的美麗女人半蹲下,兩隻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阿飛,你是我的孩子,天生就是要做演員的。絕對不能比那個女人的孩子差,知道嗎?

“隻要你能演戲,好好演戲,我做什麼都可以。”

女人笑容很美,聲音也很溫柔,他卻忽然有點害怕,抱緊了黑兔子。

“導演你看,”紅衣女人柔柔笑著,雪白的手指穿過波浪卷發,眼睛勾魂奪魄,“這個孩子,行不行?”

她麵前的中年男人笑著看她,才伸出手,被笑著拍開。女人似怒還笑:“你就說行不行吧。”

“行,怎麼不行?”

“過來,來,叫叔叔。”女人朝他招手。

他走過去,仰頭看著眼前陌生人,一個粗大巴掌在他臉上拍了下,又輕輕捏了臉。那是一種奇怪的,讓人不安的力度。

“這孩子真漂亮……”中年男人的瞳孔擴大了一點,呼吸加重。

“媽媽。”他很害怕,躲開了男人的手,伸手想要抓住女人的衣服。

“啪。”女人拍開他的手,伸手又把他推給這個陌生男人,“聽叔叔的話,一會兒叔叔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乖一點。”

他緊緊抱住了黑兔子玩偶,好像抱住了勇氣。

然而終究不成,他哭不出來。眾人那種鄙夷、恥笑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任逸飛緊緊抱著手裡的黑兔子玩偶,死死拉扯著黑色的耳朵。

“媽媽。”他想去找紅衣的女人,想去拉她的手,想說自己很害怕。

“好好演,演不好,我就不要你了。”

女人的身影越來越遠,他害怕被拋棄,想要抓住,一邊跑,一邊喊媽媽。

可是她越走越快,他也越追越恐懼,渾身顫抖。那是他的全世界,卻在這時將他拋下。

“媽媽?”他艱難地露出笑,想讓她高興。

“不要笑,”女人回頭,“露出牙齒很難看。”

“胡說,我的笑怎麼會難看?”他本能地反駁。

嗯?……不對,他不該是……

任逸飛低頭看著雙手,四五歲孩子的手,小小的很柔嫩。他環顧四周,形形色色的人走來走去,覺得哪兒不對,卻又說不出來。

“阿飛。”

任逸飛猛地抬起頭。

“我都是為了你好。”

女人的臉變幻了好幾次,衣服變幻好幾次,但她還是最喜歡一身紅。聽說,她的一身紅裙曾經驚豔世界,也驚豔了那個男人。

任逸飛張張嘴,問出一個藏在心底很久的問題:“媽媽,你愛我嗎?”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愛你,除了我,知道嗎?所以,要乖乖聽話。你乖,我才愛你。”

他怔愣片刻,臉上出現了一個笑:哈,不過如此……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愛孩子的母親,確實是他過於天真。

任逸飛微笑著,一步一步後退,每退一步,就長大一歲。他的視線往上升,女人的身影越來越矮,不再是記憶中無法抵抗的強大樣子。

這個影響了他全部人生和命運的女人,是長這樣的嗎?

她將他當成自己的‘作品’,安排他所有的學習、飲食、穿著、言談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