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2 / 2)

繁花 金宇澄 14928 字 8個月前

小毛說,理發師傅嚼蛆了。小毛娘說,不管彆人有啥議論,小毛跟二樓招娣搭訕,這要注意了,招娣男人,是人民警察,懂吧,警察專門管人民,萬一有了事體,小毛難看了。小毛不響。小毛娘說,也據說,小毛打算搬回來住了,莫乾山路的房子,預備讓哥哥結婚。小毛說,啊。小毛娘說,有這種打算,我做娘的,應該曉得呀。小毛說,真是亂講了,亂噴了。

小毛娘說,我也不相信,哥哥的女朋友,單位有“鴛鴦房”過渡。小毛說,越講越不對了。小毛娘說,反正,小毛回大自鳴鐘看一看,是對的,但最好,是大大方方,過來吃夜飯,專門跟女鄰居單獨接觸,這是犯忌的,還是選一個老實女人,做莫乾山路的家主婆,太太平平過生活,多好呢。小毛說,我到招娣房問裡,講講談談,為啥不可以。小毛娘不響。

小毛說,其實,是招娣介紹一個老姑娘,車間團支部書記,約我N——樓見麵,吃杯茶,談一談。小毛娘說,介紹女朋友,也要大大方方,像模像樣去外麵,到“東海”咖啡館,時髦地方吃一杯咖啡,或者節約一點,到“四如春”飲食店,吃兩碗冰凍薄荷綠豆湯,吃吃談談,多好。小毛說,老姑娘,我不感興趣,我對招娣講,要是像銀鳳,春香的樣子,我就同意。招娣講,這難了。小毛娘不耐煩說,銀鳳跟招娣,也就是最普通的女工,一般的弄堂女人,春香,當然是打燈籠也難覓的。小毛不響。小毛娘說,姆媽再問一句,表麵上,小毛是介紹朋友,其實,想搭訕招娣,預備拖了招娣,到莫乾山路房間裡發生肉體關係,有這樁事體吧。小毛一拍台麵,立起來說,娘的起來,看樣子,一定有人搬弄是非了。小毛娘不響。

小毛說,一定是招娣聽錯了,我講過一句戲話,如果招娣是介紹銀鳳,春香這種車間小姊妹,可以直接領到莫乾山路,我當天就可以結婚,我是這個意思。小毛娘說,這還差不多,但女人像銀鳳,有啥好呢,一麵孔苦相,春香,現在看來,命也是薄,好是真好,但已經升了天國,這個社會,太複雜,不要以為其他普通女人,也可以馬上拖進來同房,生活作風出了問題,四類分子懂吧,戴了“壞分子”帽子,就麻煩了。小毛踢翻了骨牌凳子,一聲不響開了房門,小毛娘說,不要動氣嘛,姆媽真擔足了心思,唉,我樣樣要操勞,姆媽現在,要緊要命講一句,以後對招娣,千萬火燭小心,聽見了吧。小毛不響。小毛娘看看十字架說,我每天為春香禱告。小毛說,不早了,回去吧。小毛娘飛快劃一個十字,出門走了。小毛坐到椅子裡,天逐漸暗下來,牆上的十字架,逐漸模糊,淡淡映出春香的麵孔,後來又化出銀鳳的麵孔,兩個女人,眼裡全部是怨。蘇州河的機駁船聲音,由遠及近,煤球爐味道飄過來,小毛眼前一花,台子前麵,又見到拳頭師父,金妹,招娣,樊師傅的麵孔。牆上的銀鳳春香,悶聲不響。機駁船由近及遠,廚房糖醋味道,煎鹹黃魚味道,鹹菜炒毛豆的味道,對麵紡織廠電鈴,又響了三響,聽見招娣問,小毛覺得銀鳳好看呢,還是我招娣標致。旁邊金妹講,小毛,已婚女人,有啥好呢。招娣說,這個老姑娘,做人最乖巧,車間團支書,表麵上應該一本正經,到了夜裡,不可能一本正經。牆上的銀鳳春香,悶聲不響。招娣靠近小毛,身上有淡淡的汗氣,招娣說,老姑娘小姑娘,總歸是姑娘。樊師傅說,是呀,小毛接觸了一個姑娘,嫩相一點的,就有了比較。拳頭師父講,我根本看不懂,聽不懂,為啥年齡越小越好,為啥呢。樊師傅講,吃茶葉,為啥葉子越小越好,冬筍,黃瓜,馬蘭頭,雞毛菜,水紅菱,樣樣越嫩越好,喜歡老貨,牙齒行得消吧,去吃老蟹,老腿肉,老筍乾,每一口要嚼,要扯,牙齒裡要嵌,牙簽要挖,有啥意思,中國人,最喜歡吃嫩頭,懂了吧。小毛不響。樊師傅拖了一塊毛巾揩汗說,當時,師傅我情麵難卻,死勸小毛結婚,心裡明明曉得,春香,總歸是“兩婚頭”。牆上的銀鳳,春香,悶聲不響。招娣靠過來,喁喁作軟語講,小毛,要我介紹小姑娘,先讓我招娣稱心,小毛可以蠟燭兩頭燒。金妹說,昨天我去漶浴,三車間一隻小騷貨,脫了衣裳就講,小姑娘我為啥好,因為錦繡江山,小阿姨老阿嫂,是鬆柏常青。拳頭師父拍一記台麵說,下作。牆上的銀風春香,一直悶聲不響,逐漸黯淡下去,黯淡下去,消失。

有個階段,小毛上中班,四車間一個女工,經常來尋小毛,走到小毛身邊,討一張金相砂紙,隔天,拿來四根不鏽鋼電焊條,求小毛做一副絨線針。後來,樊師傅稱讚說,這副針做得漂亮,女工講啥呢。小毛說,特彆歡喜,心裡過意不去,想幫我汰衣裳,縫被頭。樊師傅說,當心,已婚女人,喜歡這一套。小毛說,表芯車間菊芬,每次見我排隊買飯,就要我代買,昨天,要我代買一客餛飩。樊師傅說,結果坐一隻台子吃。小毛說,是的。樊師傅說,小毛是單身,已婚女人最容易另眼相看。小毛說,不會吧。樊師傅說,三講兩講,慢慢就粘上來,師傅覺得,小毛還是尋一個年輕姑娘,我跟徒弟也講了,工會最近,請了區裡的老師,教交誼舞,小毛要積極參加,學跳舞是假,認得幾個小姑娘,嫩相一點的,懂了吧。

小毛吃了中飯,到工廠六樓平台,見了樊師的傅徒弟小四眼,雙方講了幾句,小四眼說,先教“三步”,再教“四步”,再是“吉特巴”,一個禮拜兩次,每次一個鐘頭。小毛說,好的。小四眼說,小姑娘小女工,舞蹈班裡有了幾個,長相一般,先跳起來再講,耐心等機會。小毛不響。小四眼說,小毛覺得,車問女工裡,啥人最有樣子。小毛說,表芯車問菊芬。

小四眼說,眼火厲害的,隨便一講,就是廠花第一名。小毛笑笑。小四眼低聲說,已婚女人裡,菊芬確實讚,但我搭過脈了,脾氣比較怪。小毛說,我覺得還可以。小四眼說,看見小毛排隊買飯,一定走過來講,小師傅,幫我買一客餛飩,搪瓷飯碗就塞過來,坐到台子前麵等。小毛說,是的。小四眼說,這是菊芬習慣動作,幫菊芬買餛飩,帶麵條的男工,多了。小毛不響。小四眼說,菊芬跳舞,確實最主動,抱得最緊,隻是,小毛不要誤會,這是習慣動作,看上去容易搭訕,其實難弄,經常放白鴿。

小毛說,啥叫放白鴿。小四眼說,比如,兩個人跳得適意,男人心動了,約菊芬到外麵去跳,江寧小舞廳,文化館舞場,菊芬嘴裡答應,根本不會去,男人就是等一個鐘頭,兩個鐘頭,看不見人,這就是放白鴿,所以小毛看見菊芬,要冷淡。小毛不響。有一次中午,小毛吃大排麵,菊芬吃餛飩。菊芬說,參加舞蹈班,小毛認得女朋友了。小毛說,去過兩趟。

菊芬說,廠裡漂亮小姑娘,全部讓男朋友鉚牢,哪裡會去跳呢。小毛不響。菊芬低聲說,有一個小四眼男人,最騷了,每一趟跟我跳兩步,下麵就貼上來,我一向缺少表情,根本不睬。小毛說,吃了中飯去跳舞,再去上班,容易瞌皖。菊芬不響。一次小毛吃了中飯,到五樓圖書室翻雜誌,聽見屋頂有腳步聲。小毛走上樓梯,其實走到一半,看見頂層平台裡,有一對男女練舞,小四眼與菊芬,跳舞班不上課,平台不播音樂,菊芬抱緊小四眼,有點異樣,轉了兩罔,氣氛有一點沉悶,改跳“吉特巴”,手拉手,眼對眼,一聲不響,再跳“兩步”,菊芬抱得貼緊,小四眼也抱緊,貼了麵孔,幾乎不動。小毛下樓就走了。等跳舞班結業的最後一天,工會動員所有學員參加,小毛準備下班。樊師傅說,一定去跳。小毛不響。樊師傅說,小毛要去,不許偷懶,放棄太可惜了。樊師傅拖了小毛上六樓,屋頂平台拉了彩色電燈,長台子擺了橘子水,滿眼男男女女。樊師傅拖來一個小女工,陪小毛跳,旁邊看了一隻曲子,就走了。

小毛跳到第三支曲子,肩胛一碰,是菊芬的臂膊。菊芬笑說,小毛,下一支曲子跟我跳。下一曲是“慢三”,菊芬比小毛熟練,兩個人對麵一立,一搭,一擁,菊芬的腰身,軟硬有度,一側胯骨,自動迎上來,跟小毛鑲緊,吸緊,雙方像一個人,轉得就順當。小毛記得樊師傅講,從前朱葆三路舞廳,現在工廠舞場,性質是一樣的,要目中有舞,心中無欲,要有防備。但小毛讓菊芬貼緊一抱,心跳得快,等到跳“慢四”,也等於是“慢兩”,周圍全部是人,小毛聞到菊芬身上,一陣陣扇牌肥皂的清氣,因為貼得近。菊芬曼聲軟語,熱烘烘的兩鬢,小毛覺得心動,菊芬一捏小毛手心說,想啥呀。小毛說,人太多了。菊芬說,我已經餓了,小毛請客,吃小餛飩,還是吃爆魚麵。小毛不響。旁邊有人轉過來,身體碰來碰去,菊芬一扳小毛肩胛,有時放手,有時一捏。菊芬說,最好是,請我吃飯。小毛笑笑。菊芬說,要麼,請我跳舞。小毛說,菊芬想啥,就是啥。

菊芬說,我隨便。小毛說,女人不可以隨便。菊芬笑起來,笑得人朝後仰,下身朝前頂緊,小毛隻能一扳菊芬細腰。菊芬說,場子裡,啥人是美女。小毛說,表芯車間菊芬。菊芬說,小毛也是登樣的男人。小毛不響。菊芬說,上海最好的跳舞廳,哪裡。小毛說,南京西路“大都會”。

菊芬說,是呀是呀,天花板鴨蛋圓形狀,像掛下來幾百頂帳子,燈光像月光。小毛說,真的。菊芬說,人像咽到帳子裡,昏昏沉沉,正好做夢,可以做好夢。小毛說,跟小四眼去過幾次了。菊芬說,啥,小毛已經帶女朋友去過了。小毛不響。菊芬說,這就講定了,兩個人隔天就去,還是下禮拜。小毛想想說,下禮拜吧。菊芬說,聽起來勉強。小毛說,是真的,講定了,下禮拜一。菊芬一捏小毛肩膀說,好。小毛說,“大都會”

門口見。菊芬笑了。此刻,適逢音樂停下來,兩個人鬆開,隨大家拍手。

到了禮拜一這天下午,小毛來到“大都會”門口,天已經冷了,但舞廳門口,男男女女帶出一股一股熱風,如同春暖花開。不少人在此約會。小毛拉緊領頭,眼看江寧路,看前麵南京西路,等了半小時,馬路上人來人往,小毛忽然發覺,有一個熟悉的男人,騎腳踏車,經過“大都會”前麵的江寧路,車速比較快,朝北而去。小毛心裡一跳,反應不過來。冷風中,小毛想起,這個人,是阿寶呀。小毛的心思忽然沉靜,但因為是等人,眼睛仍舊看定馬路,也想再看一看久遠不見的阿寶,但阿寶是一掠而過,根本看不到了。小毛一心兩用,菊芬,兩腿修長的風流少婦,隨時會從對麵23路電車站走過來。小毛等了一個多鐘頭,等不到菊芬。小四眼講得對,菊芬這次,又放了白鴿。

這天下午,阿寶準備最後一次見了雪芝,兩個人的關係,就結束了。

阿寶一路東想西想,腳踏車時快時慢,車子從曹楊新村,踏到武寧路橋頂,然後朝橋堍下飛快滑行,阿寶心中忐忑,半小時前,阿寶接了雪芝電話。雪芝說,阿寶,現在就到安遠路來一趟。阿寶說,我上班呀。雪芝說,我收到信了。阿寶說,啊。雪芝說,收到三個多月了,我隻是看看信封,不拆信。阿寶說,為啥。雪芝說,見麵再講。阿寶說,我上班呀。雪芝說,答應我。阿寶說,啥。雪芝說,就算見最後一麵,答應我。阿寶想開口,電話掛斷了。阿寶慌忙從車棚裡,推出腳踏車,心裡踟躕,此刻,阿寶已經想不起來,信裡最後幾句的意思。雪芝每天看信封,並不拆開,大概已經明白,但提出最後見麵,為啥。緊張之中,阿寶想不出雪芝的麵貌,腳踏車時快時慢,雪芝講到“最後一麵”,聲氣還算平靜,應該是理解的。車子到了武寧路橋頂,朝橋下滑行階段,阿寶忽然意識到,一身上下,仍舊是機修工打扮,背帶褲,袖套,腳下工作皮鞋,胸口袖口,幾團油跡。阿寶有點慌,車子繼續朝橋下滑行,到長壽路,左轉,阿寶決定改道,先去武定路,到滬生房間裡換一套衣裳,等車子到達武定路門口,阿寶歎一口氣,滬生的房門鑰匙,並不在身邊,眼前一片茫然。一身工作服,去與不去,把握不定,車子繼續朝南移動,經西康路,漫無邊際轉到南京西路,直到看見平安電影院的海報,阿寶驚醒過來,轉向江寧路口,立即朝北,穿這樣一身衣裳,去見雪芝,因為是上班,雙方也已經結束了,無所謂了。車子經過大都會舞廳門口,下午兩點多鐘,路上人來人往,綠女紅男,腳踏車快速經過一個人麵前,阿寶眼看前方,毫無察覺,根本想不到,路邊有一個人,是小毛。阿寶眼前,隻是移動的平常身影,平常麵孔。但阿寶的麵孔,突然插進一個熟人視線裡,猝不及防,速度快,印象深。小毛霎霎眼睛,老朋友擦肩而過,驚鴻一瞥,熟悉的麵孑L,忽忽一現,根本無法固定,看不見阿寶為之彷徨的一身衣裳,人已經消失了。此時此刻,兩人同樣是心猿意馬,出於各自位置,毫不相乾,但內心的糟糕程度,差不多。

阿寶疲憊猶豫,渾身油泥,最後到達雪芝的弄堂,停車,推開後門,見走廊前麵的房間裡,雪芝背了光,回首凝眸,窈窕通明,楚楚奪目,穿一件織錦緞棉襖,袖籠與前胸,留有整齊折痕,是箱子裡的過年衣裳,藍底子夾金,紅,黃,紫,綠花草圖案,景泰藍的氣質,灑滿陽光金星。阿寶朝前幾步,聞到胸口的潤滑油味道,想到小毛遙遠的詞抄,塞客衣單,孀閨淚儘。空氣裡,夾有淡淡樟腦氣息,一絲絲清晰。雪芝轉過身來,看定阿寶。窗前,掛有新寫的大字對子,雪芝喜歡稱呼舊名字“堂翼”,“中翼”,也叫“耀壁”,紙有一點皺,七言下聯是,造退追遁退逍遙。墨濃意遠,字字寶塔,剛秀篤定。記得雪芝講過,“走之”對聯,十四個偏旁相同,是寫成一樣,還是順勢隨意,難,大字怕掛,真是難,起訖要分明,題識要好,寫字是求趣,否則就是賬房筆墨了。阿寶朝前走,想不起上聯,究竟是逮近迎送道通連,還是逋通連,想不起來了,走廊位置,看不見上聯。古人手心裡單寫一個“走”,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走之”偏旁,是“一走了之”意思。陽光照進來,雪芝身體一移,絳年玉貌,襖色變成寶藍,深藍,瞬息間披霞帶彩,然後與窗外陽光一樣,慢慢熄滅,暗淡。阿寶停步說,我不是有意的,因為上班。雪芝說,我曉得。阿寶說,我不進來了。雪芝說,進來吧。阿寶不響。雪芝說,不要緊的。阿寶說,上班顧不及了,因此我。雪芝笑笑說,上班就這樣,不要緊的。阿寶說,應該早一點看信。雪芝指一指台子上原封不動的信,笑笑說,我是透視眼,曉得內容。阿寶不響。雪芝說,阿寶進來吧。阿寶不響。雪芝移步過來說,阿寶。陽光重新照亮房間,雪芝的棉襖花樣,越來越清晰,樟腦味越來越濃,麵對一封信,雪芝看了三個月信封,並不拆開,阿寶心裡作痛。阿寶說,我不過來了,我走了。但雪芝還是走近來,走到阿寶麵前。阿寶不響。雪芝也不響,摸一摸阿寶的肩膀說,踏腳踏車來的。

阿寶說,嗯。雪芝說,我做兩頭班,五點鐘還要去。阿寶說,我到了,見過一麵,就是了,我走了。雪芝不響。阿寶說,我走了。雪芝說,阿寶。

阿寶說,啊。雪芝說,以後乘電車,碰到我了,阿寶哪能辦。阿寶心裡一酸說,我先買票,如果有月票,我就講,月票。雪芝說,阿寶。阿寶說,嗯。雪芝說,一定要記得。阿寶說,啥。雪芝說,坐我的電車,永遠不要買票。阿寶喉嚨哽咽說,我不想講了。雪芝靠近一點,靠近過來。阿寶朝後退,但雪芝還是貼上來,伸出雙手,抱緊了阿寶,麵孔緊貼阿寶胸口。阿寶輕聲說,鬆開,鬆開呀。雪芝不響,阿寶說,全身是油。雪芝一句不響,抱緊了阿寶。陽光淡下來,照亮了台麵上,阿寶寄來的信。雪芝幾乎埋身於阿寶油膩的工裝褲,輕聲說,阿寶,不要難過,開心點。雪芝抱緊阿寶。複雜的空氣,複雜的氣味。阿寶慢慢掰開雪芝的手,朝後退了一步,仔細看雪芝的前襟與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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