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心嗎?
要說擔心當然夠不上, 畢竟黑澤蓮並不是偵探社的社員,甚至他還是森鷗外那邊的人。
福澤諭吉的心情很微妙。黑澤蓮之前傷勢嚴重, 短時間內沒有藥物處理,竟然也在慢慢恢複。這讓他想起了偵探社的中島敦,但中島敦是因為月下獸的異能力,傷口很容易就會愈合。
黑澤蓮顯然要慢許多。
他居然能在傷重且危急的情況下, 保持頭腦高度清醒,先是用不明的黑影覆蓋少年偵探隊,防止被黑衣組織看到他們的長相, 影響到他們今後的生活, 又趕在昏迷之前拚死將他們全部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雖然這裡也算不上是安全的地方。
“這裡有砍不死的怪物。”福澤諭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劍, “我的攻擊對他們無效。”
他的劍上原本還沾了怪物的血,但現在也完全消失了。
“因為這隻是普通的劍。”黑澤蓮解釋道,“他們是擁有著近乎無限生命的一種生物, 被稱之為鬼。通的武器即使砍斷他們的身體,也會不斷進行再生。”
當初在天空競技場,西索用了那麼多的撲克牌, 也沒能給手鬼致命一擊,隻是減弱了手鬼的攻擊速度。
最後消滅手鬼的是日光。
“他們喜好食用人類,尤其是被稱為稀血的人類。”黑澤蓮聽錆兔順嘴提過,因為錆兔本人也是稀血,所以很容易招鬼。
福澤諭吉點頭:“他們稱我為稀血。”
“誒?福澤先生是稀血?”黑澤蓮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你真的是稀血嗎?”
“……嗯。”
雖然是個老稀血。
黑澤蓮突然湊到了福澤諭吉的麵前, 皺了皺鼻子, 語氣誇張地說道:“那鬼有沒有一邊攻擊你,一邊喊著,‘這隻稀血好香啊,我要吃了他——’”
他在模仿鬼說話的時候,刻意拖長了尾音。
不像鬼,倒像個淘氣的孩子。
“哈哈哈哈,看福澤先生的反應,鬼果然是這麼說的啊。”
黑澤蓮大笑起來,一下子用力過猛,牽扯到了傷口,又把他疼得齜牙咧嘴。
“好痛。”
……痛就少說話。福澤諭吉收回視線,也岔開了話題:“黑澤君,目前這裡一共發現了三隻鬼。”
“這麼多?”黑澤蓮皺了皺眉,“實力如何?”
“除了能不斷再生,沒有其他特殊之處。”福澤諭吉不免為少年偵探隊擔心起來,“柯南他們還在外麵。”
咚——
又是一聲敲鼓聲,空間格局再次受到影響,黑澤蓮身後的櫃子左右顛倒,由於慣性,往他身上狠狠地砸了過來。
他不躲不閃,一秒鐘後靠在福澤諭吉的肩膀上,發出了一聲滿足的歎息。
哦呀。
躺贏的感覺真是太爽了。
“抱歉,我的體術實在是太差了,給你添麻煩了。”黑澤蓮在被福澤諭吉抱起躲開櫃子,又被放下後,軟綿綿地站著,像沒長骨頭似的沒個站相。
如果麵前的人是森鷗外,大概早把他踢出去對付鬼了,哪可能連櫃子砸過來還抱他避開。
……好想跳槽。
“福澤先生,你們偵探社的薪資水平怎麼樣?你覺得我合適嗎?”
福澤諭吉看了他一眼,淡聲說道:“暫不招人。”
“……”
膝蓋為什麼突然這麼痛!一定是琴酒那小子下手太狠了!
“有隻鬼似乎可以通過鼓聲來控製空間格局的變化,每次打開一扇門,都會變成其他地方,以此來隔開我們。”黑澤蓮思索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讓這裡變得沒有門。福澤先生,你能不能砍掉這裡所有的門?我們試著找找看出路。”
福澤諭吉是個執行力超強的人。
短短幾秒鐘,他已經削下了這個房間的幾扇門。但當他轉過頭時,發現剛才的房間又變成了牆壁。
“黑澤君!”
鼓聲一直沒停,空間也在不斷變化著。黑澤蓮在福澤諭吉消失後,又繼續翻看著手裡的稿紙。
躺贏是不太可能了。
除非福澤諭吉連牆壁和天花板也能一並掀掉,讓外麵的太陽光充分曬進來。
畢竟能消滅鬼的除了日輪刀,就隻有陽光。但現在外麵是不是白天,黑澤蓮也不知道。
【我實在是太喜歡寫了,哪怕沒有一個讀者,我也會為自己寫下去。今天也是元氣滿滿的一天,來敲鼓助興吧。加油,響凱!】
每張稿紙的背麵,都會有一小段自己給自己打氣的鼓勵。
黑澤蓮看得有些感動,卻在下一頁的稿紙上發現了一個腳印。
一個很臟的腳印。
故事到這裡就戛然而止,原作者沒有再寫下去。
*
“你是——”
好不容易將長舌鬼和尖角鬼甩開的響凱,在循著福澤諭吉身上的味道來到這間臥室,看到的竟然是一位陌生的銀發青年坐在地上,翻看紙稿的場景。
“過來坐。”黑澤蓮朝他招手,“不用不好意思,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
“……”這特麼本來就是他的家!這些無禮的入侵者!
“我以前也寫過。”
響凱的拳頭在距離黑澤蓮的臉一厘米處停了下來。
他微微一怔。
……。
“就像你一樣,寫了很多。”
黑澤蓮翻動著手裡的稿紙,溫柔地說道,“但是我沒有你這樣的才華。”
……才華。
響凱的視線落在了黑澤蓮手中的紙頁上——那些是他日夜苦熬寫出來,但是卻被彆人嘲諷地一文不值的東西。
“住口!你是在諷刺鄙人嗎?”
如果他真的有才華,怎麼可能被前輩批評成那樣!
響凱一拳打在了黑澤蓮的腹部,黑澤蓮悶哼一聲,稿紙掉了一地。
“咳咳咳——”他咳嗽了幾聲後,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
不知道肋骨又斷了幾根,內臟要是出血就麻煩了。
“你是個人類吧。”響凱單手攥住黑澤蓮的衣領,將他拎了起來,“雖然你不是稀血,但鄙人也會吃掉你。”
“在我被你吃掉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由於衣領被攥著,又挨了重重一拳,黑澤蓮說話有些費力。
腦子裡在不斷思考著逃脫的方式。
日輪刀。福澤諭吉。陽光。感情牌。
第一個是不能指望了,就算有他也不會用。
第二個出去了,也許會及時出現來救他,也許不會出現,是薛定諤的福澤諭吉。
第三個也不湊巧,他現在異能力沒有完全恢複,沒把握將響凱準確轉移到陽光下。
感情牌,也隻有這個了。
用在琴酒身上都很管用。
“你想知道鄙人是誰嗎?鄙人是十二鬼月中的下弦之陸,響凱。”
黑澤蓮略微有些驚訝,他根據稿紙裡的那句“敲鼓”猜出麵前這個身上掛滿鼓的鬼是響凱,但沒想到這些鬼居然還有組織。
十二鬼月,下弦之陸。先前遇到的手鬼倒是沒報出這些名號,按照手鬼那個自大的性格,如果有組織早就耀武揚威地說了,看來手鬼隻是個小角色。
確實,一般來說,低端的生物長相總是醜些。
雖然響凱談不上美型,但和手鬼一比,也堪稱天仙了。
“我想知道,山崎……榮子最後,複仇了嗎?”
山崎榮子是黑澤蓮剛才看的那本裡的女主角。
隻寫了一半,山崎榮子女扮男裝進入了地方組織,終於接近了目標。
一隻鬼,為什麼會寫?寫給鬼看?
但他寫的確實是人類的故事,而且用的也是人類的文字。
黑澤蓮因此產生了一個猜想,鬼可能是人變的。
很可能響凱在深受打擊之後,才放棄當人,選擇變成了鬼。最後一頁稿紙上的那個腳印,應該就是讓他徹底崩潰的最後一根稻草。
故事是在那裡斷更的,應該很久沒寫了,但響凱還留著這些稿紙,沒有把它們扔掉。黑澤蓮心想,他果然還是在意的。
人總是渴望得到關注。
幼年時的黑澤蓮,為了得到關注,甚至不惜將陀思扔進沙漠,隻為了對方能記住他的名字。
如果不是陀思願意和他做朋友,引導他向善,為他種下表揚的蘋果樹,他現在很可能還是個到處胡作非為的混蛋。
響凱對於寫的執念,其實從他在給自己寫的那些鼓勵的句子裡,也能看出來。
自己為自己加油,聽上去很正能量但也很心酸。
假如響凱能有一個朋友認可他的文字,鼓勵他,想必他也不會變得像現在這樣。
黑澤蓮願意當那個朋友。
不僅是為了活命,也是出於同情。
一隻鬼,在古代寫,寫得再好看,到底給誰看?
寫給人看,還是寫給鬼看?
想想錆兔他們每天砍鬼練刀,累得要死,要是看點緩解壓力,發現居然是自己最痛恨的鬼寫的,估計得氣到當場撕書。
而鬼那邊,對文學作品的追求應該就更低了。
黑澤蓮腦補了一下手鬼每隻手都握著一本書,然後在燭光下埋頭苦讀的樣子,頓時一陣惡寒。
不去吃人,反而去讀書,這種鬼是要被排擠的吧。
“山崎,榮子。”
響凱在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之後,猙獰的表情變得慢慢柔和。
然後他鬆開了手,將黑澤蓮扔到了地上。
“你走吧,鄙人不殺你。”響凱低聲說道,“你不是稀血,不是鄙人的目標。”
被勾起的回憶讓他停下了殺戮的行為。
他臉上又是惆悵又是悲涼,血紅的眼眸裡卻看到一束光。他筆下那個叫山崎榮子的女孩子,就站在那束光裡,投下的剪影是一段最美的年華。
黑澤蓮垂下眼眸,伸手去撿散落了一地的稿紙。
“喂,你在做什麼!”
響凱試圖阻止黑澤蓮撿拾他的稿紙,後者卻固執的一張張撿起。
“這是我,”黑澤蓮抬頭,望著響凱的眼睛說道,“想要看下去的啊。”
他知道自己長了一雙很漂亮的眼睛,隻要多眨幾次眼睛,眼瞳裡的水汽就會聚集,看上去像是又真誠又委屈。
他用那樣的目光騙過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