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宋瑾隔著鐵柵欄看見了裡麵的病人,很震驚。
有一個病人直愣愣地,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她,無神的眼神帶著攻擊性,一臉憤怒,讓她後背發涼。她從沒接觸過這樣的病人,也沒看過那樣的眼神。
宋瑾低頭,避開病人的眼神。
還好負責人鄭維國過來的及時,把鐵柵欄打開了,帶領著宋瑾去辦公室。
不過就算這樣,宋瑾還是能感覺到後背有一雙眼睛陰森森地盯著她。有一種被剛才的眼神支配的恐懼,雖然她表麵上跟負責人在說話。
努力平複了一下心情,開始工作。
辦公室門緊閉,但是依舊能聽到門外傳來的陣陣哀嚎聲和嚎啕聲,帶著撕心裂肺的絕望。
辦公室的四十多歲的男性負責人鄭維國見慣不慣,坐在辦公椅上喝了口茶,搖了搖頭,“哎,可憐。”
宋瑾抿了抿嘴,“在這樣的環境中工作,需要很大勇氣。您在這裡工作多久了?”
“大學畢業就來了,有20多年了。”鄭維國回。
宋瑾點了點頭,很佩服,“很厲害。這個項目要麻煩您了。這些目錄是我們需要的資料。您現在有空的話,我給您講一下?”
病人的病曆資料,宋瑾沒有權限查閱,隻能是這裡的工作人員根據宋瑾需要的哪些數據進行收集整理,彙總後發給他們。
鄭維國放下茶杯,“這是我們的義務,國家的項目,必須配合。我在這裡工作這麼久,知道這些年國家針對精神病人的政策轉變。希望以後能更好。”
兩人隨後在辦公室討論。
討論的差不多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大喊,“鄭主任,您快過來!”
宋瑾驚到了,鄭維國愣了下。不過這種場景他見過太多次,很鎮定的起身,“宋老師,你在辦公室。不用出去。我去看看。”
宋瑾點頭。
鄭維國出去後,把門帶上。宋瑾一陣心慌。
門外的動靜不小,夾雜著病人哭罵怒吼聲,含混不清的吐詞,“你們都彆過來!”
有醫護人員大喊聲。
“快拿約束帶!綁住他的手!不讓他動!”
“打鎮定劑!小趙,讓其他病人進房間,不要出來!”
“防止舌後墜。快把急救車推過來!”
“……”
宋瑾在房間來回踱步,她很清楚,她做不了任何事。但是那種場麵就是這裡的工作人員麵臨的日常,也是其他病人經常見到的場景。
精神衛生問題放在全世界,都是大難題。不僅僅是對社會,對單個家庭也是沉重的負擔與壓力。
非常無力,手足無措,讓人沮喪萬分。
宋瑾低頭思索她以後的研究方向必須更實用,更有針對性。
突然門被打開了,宋瑾轉過身,發現不是鄭維國。
是之前在電梯裡看到的那個身材魁梧稍胖的病人。
她驚了一下,不過維持了表麵的鎮定,溫和地開口,“請問是找鄭醫生嗎?他在外麵。”
病人什麼都沒說,依舊像之前那樣直愣愣死死盯著她。
宋瑾雖然看著病人,但是餘光不停掃辦公室,想著如果病人不受控,她要怎麼做。
病人走過來,宋瑾依舊維持著微笑,不動聲色慢慢調整後退的方向,儘量朝門邊走,跟病人保持一個安全距離。
病人步步緊逼,宋瑾試圖跟他說話,“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沒得到回應。
病人突然加快腳步,朝宋瑾走過去,她一下就慌了,準備朝門邊跑,但是病人速度更快,一下撲過去,一手扯住她的頭發,另一隻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用力朝牆上推。
一下被壓製住。
宋瑾眼冒淚花,拚儘全力推病人,但是對方是魁梧的男性,力氣不是一個量級。
她隻能掙紮著喊,“鄭醫生……”。
寄希望於有人推門進來。
病人沒有其他舉動,就是死死盯著她,用力掐住她的脖子。
宋瑾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減少氧氣消耗,雖然脖子快要被按斷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安靜下來,宋瑾隻希望鄭維國快點回來。這是她殘存的希望。
氣管被壓住,呼吸困難,被窒息到頭腦昏漲,手腳發麻,驚恐以及瀕臨的滅頂之災讓她的眼淚不受控地刷刷流下來。
這時病人突然鬆開了手,宋瑾順著牆滑下去,跌坐在地上,捂著脖子,大口呼吸,眼淚成股流下。
她這會猶如缺氧的魚,拚命呼吸,找到一點知覺。
這時鄭維國推開門進來,掃了一眼,便明白了怎麼回事。
他到底在這裡工作了這麼多年,知道事情輕重緩急,朝病人溫和地說,“小胡,回病房去。你的朋友小陳剛才還問我你在哪裡,他找你有事。”
病人像被鄭維國施了魔法,點了點頭,朝門邊走去。完全沒再看牆角的宋瑾一眼,仿佛剛才不是他做得一樣。
病人出去後,鄭維國鎖上門,快速走到牆角,把宋瑾扶起來,“怎麼樣?他剛才做什麼了?”
宋瑾喉嚨疼得厲害,都沒法開口說話,抬手指了指自己脖子。
鄭維國看了眼,宋瑾脖子上有一片明顯的紫紅色印記,一陣後怕。
“我送你去旁邊的綜合醫院做檢查,希望沒有傷到氣管和食道。”
宋瑾點頭,這會她脖子如刀割火燎,特彆難受,特彆疼,甚至不敢用力呼吸,隻能用鼻子快速小幅度的呼吸。
鄭維國跟隔壁醫院打了招呼,走快速通道,帶宋瑾去呼吸科檢查。
表麵皮膚有一些挫傷,氣管和食道的軟組織有一些損傷。還好頸椎沒有問題,不然就得上固定設備了。
為了能讓宋瑾出去後不被路人注視,醫生給她消毒了一下脖子,綁了紗布。
沒其他大礙,就是最近吃飯和呼吸要小心一點。
宋瑾點頭,“謝謝。”
說出的這兩個字明顯帶著嘶啞。
鄭維國很內疚,“我當時出去應該鎖上門的。”
宋瑾擺手,這是他們都沒料到的,怪不了誰。那個病人那麼做,也是不受他控製的。可能他本意並不是如此。
後續的工作,宋瑾簡單跟鄭維國交代了一下,對方保證會按照文件,保質保量完成。
宋瑾打車回酒店。
路上,莊辰打過來電話,宋瑾沒接。
等電話自動掛斷,宋瑾給他發消息,隻說自己處理完了事情,在回酒店的路上。
她不想莊辰擔心,事情已經發生並且處理好了,等他回來了再說。
看著窗外不停後退的街景,她心裡很悲涼,很難受,同時後怕不已。一方麵是因為剛才自己被傷這件事,另一方麵是因為在精神衛生中心這一上午的所見所聞。
這世界上有一群人像是不生活在這個星球,他們的言行舉止都不受控製,自己在飽受煎熬的時候,身邊人也提心吊膽。
她清楚這是她這輩子窮儘所有可能都沒法解決的難題。
情緒很沮喪、很低落,脖子也疼得厲害,整個人都煩躁不已。
還有個問題是等會怎麼跟莊辰說這件事。下次去其他城市,這樣的精神衛生中心,莊辰肯定不會讓她再去了。但是他去了會不會再次被引發情緒問題?
她被病人傷了這件事,會不會引發莊辰的情緒?
宋瑾手肘支在車窗上,按著太陽穴,想著怎麼辦。
頭疼不已。
回酒店,在沙發上躺著,閉眼休息,平複情緒。
過了兩個小時,聽到門被刷開的聲音,宋瑾坐起來。
看見了神色冷峻,眼神驚懼,被嚇到愣在原地的臉色鐵青嚴峻的莊辰。
宋瑾扯了扯嘴角走過去,抱住他,拍了拍他後背,小聲說,“不擔心,沒事,一點小傷,被一個病人掐了一下,休息幾天就好了。”
聲音依舊嘶啞。吐詞甚至不能很清楚。
莊辰抱緊懷裡的人,他沒多問,看見宋瑾脖子上的紗布,他差不多就能猜到了。
用力抱緊她,儘量避免碰到她的脖子。
莊辰喉結上下滾動,眼眶微熱,不敢想發生了什麼,穩了兩秒,“寶貝,你不用說話。你聽我說。”
宋瑾在他懷裡輕輕點了點頭。
“以後這樣的地方我們一起去。”莊辰知道就算這樣,宋瑾也不會允許他一個人去的。特彆是今天還發生了這樣的事。所以這件事上,他做出妥協。
“我不擔心,你現在在我懷裡,我沒慌。不用擔心我的情緒。”莊辰接著說。這是宋瑾擔心的另外一件事,他清楚。
“你現在在這裡,其他的我都不計較。我不會找對方算賬。”這是莊辰認為的宋瑾擔心的第三件事。
雖然他現在握緊了拳頭,想立刻找到對方,把對方往死裡揍。
“這件事我沒做好,不該放你一個人去。我知道你不想我內疚,但這是事實。我隻想著早點結束工作,沒考慮那麼多。這件事,是我錯了。對不起。”莊辰儘量平和地說,這會他心疼的要死。
心像被人用小刀一下一下在切割,完全不敢想宋瑾今天麵對的什麼情況。
宋瑾搖頭,低啞著嗓,小聲說,“是意外。”
莊辰閉上眼,壓下心中翻滾的情緒。
良久後,莊辰說,“以後沒有這樣的意外了。”
莊辰牽著宋瑾在沙發上坐下,解開她脖子上的紗布,看見大片已經青紫的勒痕,白皙修長的天鵝頸上有這樣的傷痕非常觸目驚心。
這不是被掐了一下,一下不會有這麼嚴重的淤青。
她當時麵臨怎樣的絕境?又花了多長時間整理了自己的情緒?還不想他擔心?甚至擔心他看見了會受不了?不是第一時間跟他說,而是反過來安撫他?
她不需要這麼懂事的。不需要為他人著想這麼多。這個時候更希望她跟他哭,跟他鬨,鬨得越厲害越好。
但她都沒有。
很長時間,莊辰躬身,手肘撐在膝蓋上,沒說話。
宋瑾琢磨不透莊辰的情緒,但覺得他不太對勁,跟平時不一樣。
外麵金燦燦的陽光熱的放肆,亮的晃眼。但房間上空被一股陰霾籠罩著,讓人壓抑。
宋瑾伸手推了推莊辰肩膀。
莊辰坐正,凝視著身邊人,“宋瑾,我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