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翰沒回答,接著描繪那副畫麵,“他媽媽上樓後,我小聲問莊辰,為什麼他媽媽那副表情,是不是他犯錯了?莊辰愣住,說他媽媽一直就那樣,他昨天還考了兩個100分,沒犯錯。”
“我覺得不對,但是當時年紀小,也不懂。過了會,他的弟弟妹妹回來了,他媽媽從樓上下來,滿臉笑容又很溫柔地問那兩個小孩上學累不累,肚子餓不餓?”
錢翰停了會,搖頭,“我立刻就明白了,莊辰他媽媽隻對他板著一張臉,就算他什麼都沒做錯。而他如果犯了一點錯,比如在學校跟人打架了,不管是非對錯,他回家就得被關小黑屋一整晚。小黑屋就是他家常年落灰的雜物間。”
宋瑾聽到這裡,心揪起來。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從一開始,莊辰就這樣被區彆對待了。經常會發生他爸媽帶著他的雙胞胎弟弟妹妹一起出去度假,但從來不帶他出去,而是給他報一堆興趣班,讓他去上課。他家甚至連全家福都是兩套,一套有莊辰,一套沒有。”錢翰接著說。
宋瑾聽到這裡很困惑,同時也非常心疼,想象不出小莊辰是怎麼度過那些被家人孤立的日子的。
錢翰喝了口水,接著說,“莊辰的父親常年應酬,也沒關心過他。一年到頭,父子也說不上幾句話。莊辰跟我說,他媽媽喜歡鋼琴,所以他努力學鋼琴,這樣他媽媽可能就給他好臉色。但是就算他彈了他媽媽最喜歡的鋼琴曲,他媽媽也還是冷冰冰一張臉。”
宋瑾握緊雙手,試圖想象那是個什麼家庭氛圍。
錢翰笑了笑,笑容裡滿是心酸和無奈,“我們以為可能就是家長偏心吧,弟弟妹妹比他小,所以偏愛小的。男孩子嘛,也不會這麼多愁善感。他就這樣一直長到了十五歲。”
“為什麼有這麼大差彆?”宋瑾聽的一頭霧水,忍不住打斷。
“因為莊辰不是親生的。”錢翰抬頭回,“但是這件事一直到莊辰十五歲才知道。而且還是他妹妹告訴他的。”
“莊辰十五歲,他弟弟妹妹比他小兩歲,十三歲的孩子說出口的話,要多傷人就有多傷人。那天我不在現場。隻聽莊辰提過幾句。”錢翰努力回憶。
宋瑾沒打斷他,讓他慢慢想,慢慢說。
“他妹妹莊寧因為一件東西沒找到,具體是什麼,我不太記得了。然後大吼著說莊辰拿了她東西,要他交出來。莊辰說沒拿。莊寧不依不饒,大喊大叫,罵莊辰是野種,罵他是小偷,說他不配在這個家,讓他立刻滾,有多遠滾多遠。”
想起昨天莊寧跟她說話的那副樣子,宋瑾大概能想象她是怎麼罵莊辰的。
“莊辰當時以為莊寧說的氣話,沒在意。平時莊寧和莊宇就對他很差,莊宇是莊寧的同胞哥哥。不過因為他家裡都說莊辰是最大的,就連家裡的保姆都要讓他著弟弟妹妹,所以他就沒多想。”
“那件事之後呢?”宋瑾問。
“莊辰當時還以為是他妹妹口無遮攔開的玩笑。有一天,他抱著好玩的心態去問了他媽媽,結果被澆了一大盆冷水,被告知他不是他認為的媽媽生的。還說他已經長大了,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身世。”
宋瑾瞪大眼,有點不敢相信,過了會才問,“所以莊辰其實經曆了十幾年的家庭冷暴力?”
“遠不止。家庭暴力隻是一方麵。他也不至於因為這些突然情緒崩潰。因為習慣了,習慣是很可怕的事。後麵應該是又過了三年。他剛滿十八歲吧,就被告知他有一些家裡集團的股份。十八歲之前由監護人代持,滿了十八歲,他可以自己持有。而他能出生就是因為這些股份。”錢翰語氣裡都是無奈。
宋瑾覺得自己在聽某部狗血連續劇,顫抖著問,“為什麼這麼說?”
“莊辰父親莊嚴跟現任妻子,也就是莊寧的母親是戀人關係的時候,中間分手了一段時間,然後莊嚴跟人發生了一夜情,就這樣有了莊辰。”錢翰慢慢解釋這些陳年往事。
“最開始得知對方懷孕,莊嚴不許對方生下來。結果沒過兩個月,莊氏集團董事長,也就是莊辰的爺爺身體出了嚴重問題,需要選新的接班人。由於子嗣很多,大家都覬覦那個位置。另外集團規定隻要是莊氏的血脈,出生就能分到不少的股份。”
宋瑾推測,“所以莊嚴就讓對方把莊辰生下來了?”因為莊辰說過他是作為一個工具出生的。
“嗯,莊嚴給了對方很大一筆錢,隻要得到莊辰。後麵為了趕上選舉,是提前一個多月剖腹產,生下莊辰的。據說當時他出生就被感染了,在重症監護室治了很久才活過來。”錢翰接著說。
宋瑾聽到這裡一陣心寒。為了達到目的,甚至用這種手段。
“就因為莊辰出生,莊嚴以微弱優勢拿到了接班人的資格。生完莊辰,他生母拿了一大筆錢就消失的一乾二淨了。”錢翰說。
宋瑾忍不住問,“那莊辰的生母是誰?”
“沒人知道莊辰的生母是誰,現在莊辰都不知道。那個人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對方也隻是拿莊辰當做賺錢的工具,所以莊辰也無心打聽她是誰。”錢翰回。
“也就是說莊辰從沒見過自己生母?”宋瑾一陣鼻酸。她想到了自己父母。
“嗯,不僅沒見過,連張合照都沒有。”錢翰說。
“後麵莊嚴為了讓自己更體麵,就對外宣稱莊辰是他跟未婚妻的孩子,也就是莊寧的母親。因為莊嚴幾乎是無縫銜接,中間做了很多保密工作,所以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後麵莊嚴娶了現在的妻子進門,很快就生了雙胞胎。莊嚴為了彌補自己妻子,也不敢親近莊辰。”
宋瑾一直緊繃的情緒到這裡徹底坍塌。
“所以十八歲那年,他對這個家最後一點期待徹底被認為是謊言。他活了十八年,得知真相那刻,才發現自己從出生到長大,全是謊言。從小他媽媽對他不好不是因為他不夠好,而是不管他怎麼做,他們都不可能對他好。”
宋瑾聽到這裡忍不住落淚。一個從出生就被利用的孩子,生活在那樣的家庭,情緒沒有問題才是奇跡。
“他情緒崩潰後,會自殘,用刀劃自己,被家人發現後,大家也不重視。反而更加把他當異類,冷嘲熱諷,罵他是瘋子,是怪物。莊寧和莊宇更加肆無忌憚罵他,讓他滾。有時候在他發病的時候,他們甚至會上去狠狠打他。後來他試圖自/殺,被他奶奶發現了,這才給他找醫生。”錢翰回憶。
錢翰現在想起來都非常難受。特彆在那個對抑鬱症還一無所知的時候。
“後來上了大學,莊辰就申請住寢室了。其實像我們這種家庭,一般都是可以自己開車上下學的。莊辰實在沒辦法在那個家待下去了,隻能住寢室。偶爾回去,莊寧和莊宇都大罵他,讓他滾,說他在家裡自/殺給家裡帶來黴運。”
宋瑾擦了擦滿臉的淚,“人壞起來是沒有底線的。”
“嗯,從那以後,他幾乎就不回家了。後來吃了很多藥,進行了很久的心理谘詢,情緒稍微好了些。大學還沒畢業,他就申請出國交換了。後來出國,索性就不回來了,過年都不回來。”
“在國外,我們怕他放棄治療,每天都在網絡上監督他。有時候他說,放棄算了,死了也沒人在乎他。”錢翰語氣低沉地說。
宋瑾聽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
“那他後來為什麼回來?”宋瑾平複了一下情緒問。
“因為他奶奶身體不好。他奶奶是他最艱難的時候唯一給他關懷的親人。所以這個世界上,隻要有人對他釋放出一些善意,他都會加倍還回去。”
聽到這裡,宋瑾已經不想再問了,更多的情況和細節,她再聽下去會承受不住。
“這些隻是我一個旁觀者零星看到的,莊辰實際的處境比我看到的還要糟糕的多。他的情緒出問題,我毫不意外。包括現在,他能好好活著,我都覺得是奇跡。很多次,我都要以為會失去這個最好的朋友了。”錢翰連連搖頭,心酸不已。
兩人又談論了一會,每件事聽的都讓人心碎。
錢翰臨走前,說了這麼幾句話,“宋瑾,拜托你以後照顧好莊辰。他為人怎麼樣,我就不多說了,你應該清楚。”
“嗯,我知道。今天謝謝你,不過拜托你暫時不要告訴莊辰我知道這些事了。他應該不希望我知道的這麼清楚。”宋瑾低著頭,甕聲說。
宋瑾清楚知道如果是莊辰跟她來說這些事,一定不會描述的這麼清楚。他不會希望她見識到人性這麼惡劣的一麵。就像他之前經常說的,寶貝,你以前過得很開心,以後我也會讓你開心。
他明知道如果告訴她這些事,她會更疼愛他。但他沒那樣做,他不想拿受過的傷來讓她難過。
“好。周末去我那裡看球,我臨時有事要出差,蘇茵會招待你們。”錢翰說完,離開。
宋瑾一個人在包廂待了很久,包括中間服務員過來問她還需不需服務,她都擺手。
她一時消化不了這麼多沉重的事情。
所以莊辰比一般人敏感,會察言觀色都是那個家庭帶給他的。他的童年和青春期比大多數人都灰暗、沉重、不堪。
但是這些一點也不妨礙他成為一個溫柔、心軟的人。
在世界對他如此殘忍之後,他依然想要解決困擾很多人的難題,依然雲淡風輕看待這個世界,依然如此溫柔的對待跟他接觸的所有人。從沒聽他說過彆人一句不好的話,包括上次被誣陷,他都沒有抱怨過一句。
一直坐到傍晚,宋瑾跟服務員要了一些冰,用絲巾包裹住冰,敷了敷雙眼,確保眼睛不腫了,才起身。
後麵她沒再哭泣,她要回家抱抱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