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經下沉,地平線上僅餘下一條極為寬廣的、微微呈現出弧線的亮邊。
在琥珀的暗影乾涉輔助下,一行人輕而易舉地翻過了城堡東側的牆壘,並通過一座舊塔樓的內部階梯抵達了安德魯子爵的堡壘內部。
他們借著陰影的掩護躲在城堡二層的一處露台上,俯視著下麵空蕩蕩的中庭以及在中庭對麵的走廊。
這座城堡就和安蘇南境的大多數貴族堡壘一樣,有著大致呈正方形而且分層的結構,最外層是圍牆,裡麵一層是由馬廄、仆役房、雜物房以及外廊形成的拱衛區,再裡麵才是由內廊和領主府邸形成的居住區,而幾個區域之間則由結構堅固牆壘厚重的通道連接,城堡各處都有或明或暗的哨位,並且四個角的最高點都有箭塔和預警用的鐘樓、烽火台。
這種居所並不舒適,它的大部分結構看起來都像是個軍事要塞,而這正是由於當年南境是抵擋魔潮的最前線,昔日建築風格作為傳統一代代流傳下來所導致的——隻不過隨著最近幾百年的和平時光,南境不少地方已經開始轉變,哪怕是不富裕的南方貴族也開始學著像北方人一樣改良自己的居住環境,甚至更喜歡住在舒適明亮的莊園裡。但是很顯然,安德魯子爵並不是一個很在意居住條件的人:他的城堡仍然維持著相當程度的“古典風格”。
但在這樣一座近乎軍事要塞的城堡中,高文卻沒有看到多少本應該四處巡邏和站崗的守衛,就連城堡最中心的中庭也是空空蕩蕩。
“到處都沒人?”琥珀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著下麵,她的暗影天賦讓她在昏暗的環境中也能清晰辨物,“而且庭院裡好像好幾個月都沒人修剪過似的……雜草和灌木都長的快蓋住路了。”
就如琥珀所說,城堡的中庭不但空無一人,而且各處植物還生長的格外旺盛,明明直到幾天前這裡都應該是秩序正常的情況,但此刻高文一眼掃下去,卻感覺這座城堡仿佛已經荒廢了幾個月甚至一年以上,繁茂的植物在各處瘋長著,覆蓋了道路,覆蓋了牆壁,甚至有一些藤蔓已經爬到通向主建築的大門上。
“拜倫,你還沒有完全恢複,就在這裡等著我們”高文扭頭對身後的中年騎士說道,“我給你留三個‘結晶手雷’防身,用法已經記住了吧?”
頭發花白的中年騎士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這種被人當成累贅的感覺可不好。”
高文笑了笑,拍拍這個平常略有些不著調的騎士先生的肩鎧:“你已經立下大功而且勇敢戰鬥過了,這種時候我可不希望自己的騎士因為魯莽而送命。”
高文這句話說的是發自肺腑,雖然他也暗暗吐槽過這個傭兵出身的“非主流騎士”有些不靠譜的言行,但這次事件中拜倫確實已經展現出足夠的勇武和堅定,他已經沒必要繼續拖著虛弱的身體參與冒險——或許菲利普那樣騎士精神格外堅定的人會一根筋地跟著高文戰鬥到死,但拜倫不是這種迂腐的人。
所以中年騎士點了點頭,接過高文遞給他的三枚手雷,臉色略有複雜地看了看這精致的“魔能工業產品”:“嘖嘖……這種東西恐怕連小孩子都能學會用吧……”
片刻之後,高文一行已經借著愈發昏暗的天色掩護,摸進了城堡的中庭。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見到任何守衛,卻也沒見到邪教徒的爪牙或者魔法陷阱,這座偌大的堡壘就好像真的已經被廢棄一般,空曠,安靜,詭異。
菲利普騎士執劍在手,安安靜靜地跟在高文身後,但很快他便聳聳鼻子,壓低聲音說道:“這裡有邪惡的氣息。”
琥珀忍不住看了這個平素裡看起來有些呆頭呆腦的年輕騎士一眼:“你該不會下一秒就要喊著‘聖光啊這個邪惡值得一戰’然後衝出去砍砍砍吧——你又不是聖騎士。”
“噓,”高文低聲打斷琥珀的bb,“彆忘了菲利普是凱爾的信徒。”
琥珀微微張大了眼睛,緊接著抿起嘴唇不再吭聲。
凱爾,戰士與騎士之神,同時也身為戰神,是正神譜係中力量僅次於聖光之神的強大神明,他庇護著所有的勇士並為戰爭賜福,儘管不是聖光之神,但其神力中也有對抗褻瀆、偵測邪惡的威能,他的信徒在尋找邪教徒的時候將獲得額外加持,雖然比不過正統的聖光牧師或聖騎士,但也比普通人強得多。
而菲利普是個虔誠的凱爾信徒,哪怕不是神官,他的虔誠也能讓他比其他人更敏銳地感知到這座城堡中盤踞的邪教徒氣息了。
高文不信神明,自然也得不到神明的加持,但他的身體正在自然而然地發出警報,他握住了開拓者之劍,警惕地盯著中庭中的那些茂密花草灌木和裝飾樹:“這些植物生長得過於茂盛,多半有問題。”
皮特曼手中攥著一把鐵木種子,但完全不敢隨意釋放任何德魯伊法術來檢測周圍的情況:就如他能輕而易舉地感應到同根同源的萬物終亡會邪教徒一樣,出身德魯伊的邪教徒也能在他施法的一瞬間感應到他,除非爆發正麵衝突,否則他是絕不敢輕易冒險的。
他們開始穿過庭院,向著安德魯子爵的城堡主建築靠攏:那裡是邪教徒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
一層若有若無的昏暗“薄紗”籠罩著四人的身影,琥珀走在隊伍的最中間,用她那鬼畜級彆的暗影親和天賦為所有人製造群體潛行的效果——要不是有這麼個掛逼一般的家夥跟著,高文也不會選擇為了節省時間而冒險直接潛入這座城堡。
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地平線,天邊僅餘的一律輝光正逐漸被黑暗吞噬,星光開始浮現出來,而在星光初現的時刻,一股微涼的夜風吹過中庭。
那些茂密的、仿佛已經肆意生長了一年的植物在夜風中搖擺起來,發出唰啦唰啦的聲響,而在那聲響中,似乎混雜著無數低沉的呢喃。
琥珀瞬間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而由於暗影力量隨著夜幕降臨愈發增強,她的視覺開始向著“超凡”的方向轉化,一些在白天被忽略的東西突然進入了她的視野。
半精靈小姐嚇的差點驚呼出來——然而在她出聲之前,高文已經一把按住她的嘴巴。
“我也看見了。”高文低聲說道。
在中庭裡,在那茂密繁盛的植物下麵,在那肆意蔓延的根須和藤蔓之間,有東西。
最近的一株灌木在夜風中搖擺著,它的根部冒出了一隻蒼白的手,那隻手埋在泥土中,微微痙攣;旁邊的雜草中探出了一張被掩埋大半的麵孔,那麵孔上的眼睛半睜半閉,慘敗乾裂的嘴唇仍然在翕動;一株半生半死的老橡樹歪在路旁,樹根隆起一塊腫包,腫包的形狀仿若頭顱,一雙眼睛從樹皮的縫隙之間暴露出來,枯黃僵硬,與橡樹一樣半生半死……
整個庭院所有的植物下麵,都有著被掩埋的人類肢體,而且那些肢體的主人明顯還活著!
“戰神之名啊!”菲利普騎士壓抑著聲音低聲喊道,“何等喪心病狂的行為!”
“這些人……活著還是死了?!”琥珀深吸兩口氣,掰開高文的手之後帶著一絲絲驚恐小聲說道。
“大部分還能算是活著,但很難說還能活多久,”皮特曼捏緊了手中的準備用作施法材料的種子,“怪不得我們看不到任何守衛和侍從……他們全都被埋在中庭了!”
“小心千萬不要接觸到這些植物,”老德魯伊又補充道,“它們就是那個邪教徒的眼睛!”
“邪教徒把這些人埋在這裡是要做什麼?”琥珀強忍著惡心皺眉說道,“抽取他們的生命力麼?”
“……恐怕不是,”皮特曼搖搖頭,“抽取生命力用不著這麼麻煩的儀式。邪教徒把這些人控製在半生半死之間,而且維持他們的意識恍惚……我懷疑他是在抽取這些人的思想。”
“抽取思想?!”琥珀吃了一驚,“萬物終亡會連這都能辦到?!”
“如果是對付超凡強者當然沒這麼容易,但這些都是毫無法術抵抗能力的普通人,唉,”皮特曼輕聲歎息,“看樣子那個邪教徒不隻是想在這裡殺幾個人那麼簡單,他是有目的的,他在搜集情報……”
說話間,眾人已經在極端小心翼翼的情況下穿過了遍布瘋狂植物的中庭,來到通往城堡主廳的門廊前,麵前是一扇虛掩著的橡木大門,在那橡木大門上,銘刻著萊斯利家族的徽記。
徽記中仿佛流淌著鮮血,暗紅發亮。
高文沒有直接用手去接觸那明顯不正常的門扉,而是用開拓者之劍推動大門,將其悄無聲息地緩緩推開,隨後他打起十二萬分警惕,率先邁步跨過。
而就在他腳步跨過大門的一瞬間,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嘈雜混亂到讓人難以忍受的噪音突然席卷而來!
那感覺就好像有一萬種聲音同時在耳邊炸響,有一萬個人同時在耳邊喊叫,有一萬種混亂荒誕的樂器同時在耳邊演奏,或者有兩個喝高了的琥珀在耳邊瞎bb……
高文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生鏽,連轉一下頭都變得格外艱難緩慢,而且他很快便發現那些嘈雜的聲響並非來自外界,而是來自他自己的腦海——在那令人發狂的聲音中,他看到眼前鋪著暗紅色地毯的城堡走廊一下子被拉長,兩邊那懸掛著萊斯利家族曆代先祖畫像的牆壁也向無限遠的地方飛快退去,四麵八方驟然變得無比寬廣,而黑暗的星空則取代了城堡裡原有的景象。
那些混亂的噪聲終於混合成一個清晰可辨的聲音,它在不斷吼叫著:“萬物終將滅亡!萬物終將滅亡!萬物終將滅亡!”
然而高文雖然被噪聲和幻象籠罩,他卻發現自己的思維竟然異常清晰,那彙成一片的吼叫聲清清楚楚地傳來,他腦海中甚至還能不由自主地蹦出個挺清楚的想法:“對啊,因為熵增,怎麼了?”
“萬物終將……”
高文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那瘋狂的噪聲與黑暗星空的幻象便已經戛然而止,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