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蒂爾達,那些名單——還有名單之外的肅清工作,我們都知道它們是為了掃除帝國的蛀蟲,是為了迅速穩定局勢以及抵禦內外的威脅,但很多人並不會關注這些長遠的結果,他們會關注到這個過程中的恐怖和緊張,還有那些‘情有可原的犧牲者’……事實上他們的想法甚至是正確的,因為這些肅清工作本身不管目的如何其手段都稱不上光彩,如果它被濫用,那麼這甚至是對秩序的破壞。這些行動不管當前和短期內產生了什麼效果,從長遠看,它們都一定會充滿爭議——而這些爭議不能落在你頭上。”
說到這裡,他再次深深地看了瑪蒂爾達一眼,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感覺我對你保護過剩了麼?
“瑪蒂爾達,在許多年前,我也曾麵對過和今日差不多的局麵……甚至更糟,因為那時候我列的名單遠比今天要多得多,我要對付的人也比如今那些投機商人和自私自利的貴族要狡詐陰險的多,而這一切,當年我都隻能親手去做。
“親手去做的後果就是,我做了更多的妥協,更多的權衡,留下了更多的餘地,還有更多無法直接消滅的敵人,因為隻有這樣才能避免整個國家四分五裂。我用了十幾年來修複這些裂痕,用修修補補的方式來推進許多並不完善的新政,即便這樣,仍然有許多人在暗處記恨著我,且隨著時間推移恨之俞深——時間到了今天,我又不得不把這些人再放到新的名單上,還要再去麵對許許多多受到他們影響的、新的反對者。
“這太損耗精力與時間了,瑪蒂爾達,我並不希望你在我這條路上再走一遍。
“所以,你的手必須是乾淨的。”
瑪蒂爾達靜靜地聽著父親的教誨,她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自己這如鋼鐵般的父親,近年來已經很少像這樣一次性對自己說這麼多話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她點點頭,“但哈迪倫……”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必你也能看出來,”羅塞塔沉聲說道,“這對他或許不公平……但這是皇室成員的責任。”
瑪蒂爾達歎了口氣。
“現在讓我們談正事吧,”羅塞塔話鋒一轉,“我叫你來,是有一件事交待。”
瑪蒂爾達立刻認真起來:“您請吩咐。”
羅塞塔向旁邊的抽屜伸出手去——他從那裡麵取出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向瑪蒂爾達推過去。
瑪蒂爾達好奇地接過文件,打開之後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行印刷體的大號字母——“關於建立提豐備忘書庫的計劃和長遠意義”。
她繼續翻開了幾頁,很快便發現後續有相當大一部分內容竟是書目,大量的書目。
“這是……”她心中隱隱冒出了猜測,卻不敢確信自己的想法,她露出了錯愕疑惑的表情,看著自己的父親。
“我們要秘密建立一個備忘書庫——要囊括提豐的一切。學者們已經整理出了所有的史書和技術類書籍的名錄,而更進一步的搜羅和整理工作正在緊張地進行。按照計劃,之後還會有更多的書籍被列入其中,最終形成一套龐大的百科全書。另外,關於詩歌、戲劇、建築、繪畫等藝術品的收集和整理也已經起步,現在這項工作將交由你繼續執行下去。”
瑪蒂爾達終於忍不住打斷了羅塞塔的話:“您這項計劃……難道是準備……”
“以防萬一,”羅塞塔平靜地說道,“如果我們失敗了,需要有人確保我們的傳統與曆史可以延續下去。”
“情勢難道已經危急到了這種程度?”瑪蒂爾達不禁問道,“目前看來,一切都在控製中……”
“一切確實還沒有到最糟糕的程度,但我們遊走在懸崖邊上,它有變糟的可能——而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保存曆史和文化的工作必須從現在開始進行。”
瑪蒂爾達認真聽著,思索著,隨後她突然反應過來父親真正在擔心的其實根本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神,而是人:“您認為那些塞西爾人會趁此機會進行一場毀滅性的戰爭?而且您認為他們有這個能力?”
“我敬佩且願意支持高文·塞西爾以及他所聲明的那些‘主張’,但我們永遠不能徹底相信自己的敵人,至於他們有沒有這個能力……瑪蒂爾達,他們有這個動機就可以了,而我最近已經發現了他們這麼做的動機,甚至是他們具體的行動。”
瑪蒂爾達陷入了短暫的思索,幾秒種後才沉聲說道:“……如果真到了您擔心的那個局麵,那即便我們整理保存下來了這些書籍,它們恐怕也隻不過會變成塞西爾人博物館中的收藏品——用來展示自己成功的征服行動罷了。”
“所以這是最糟糕的方案,甚至稱不上是有效的反製,”羅塞塔淡淡說道,“如果這場危機平安度過了,我們自然會有時間和空間來慢慢解決問題,但現在……我們能做的不多。”
瑪蒂爾達定定地看了自己的父親許久,才終於低下頭去:“……我明白了,父皇。”
羅塞塔淡淡地“嗯”了一聲,隨後書房中便陷入了短暫卻令人窒息的沉默,直到瑪蒂爾達忍不住想要開口的時候,羅塞塔才突然說道:“覺得我過於悲觀麼?”
瑪蒂爾達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是的。”
“確實,我有些悲觀,尤其是在前不久我們還沉浸在強大的國力自信中,充滿驕傲地規劃著未來的輝煌時代,我如今的悲觀想法便顯得格外不可理喻……但是,瑪蒂爾達,我正在進行一場豪賭。
“一個統治者不應該去做賭徒,但我這一生總是遇上不得不當賭徒的局麵,而根據我的經驗,麵對一場賭局……悲觀一些總比盲目樂觀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