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是叫白水河是吧?”托裡格熱情地回應著,他似乎對眼前的“芙羅拉小姐”頗有好感,能與對方在路邊交談對他而言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說真的,我對海那邊的洛倫大陸也很向往,我在這座城裡生活了二十多年,從未見過異鄉的風景……”
“我的故鄉沒有開闊的大海和海岸線上的峭壁,卻有茂密無邊的森林和在城市外起伏的群山——托裡格先生,如果你真的有興趣的話,不如試著去向領主大人申請一下?”雀蜂嘴角翹了起來,悄然引導著話題的走向,“現在普蘭德爾和北港之間的貿易已經成為常態,也有越來越多的紫羅蘭人成為往返海峽之間的商人,你經常在商會那邊幫忙,讓商會的克林先生幫忙開個證明文件應該也不是問題吧?”
“找領主申請一下?”托裡格愣了一下,仿佛一時間思路有些中斷,但一兩秒鐘之後他便反應過來,臉上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我可不認為自己能通過領主的審核,他一向不太喜歡像我這樣的‘內城人’去當商人,你是知道的,內城人最好的選擇是成為法師或煉金師,這是我們血脈中的責任,像我這樣跑到商會裡幫忙其實就已經在引起家中長輩的不滿了……”
雀蜂靜靜注視著托裡格的眼睛,片刻後突然問道:“說起來,領主已經很長時間不曾露麵了,我記得……有差不多一個月了吧?”
“有這麼長時間了麼?”托裡格迷茫地眨著眼,似乎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但下一秒,他臉上的表情便正常起來,帶著淡淡的笑容,“這也正常,領主一向是個深居簡出的人,像他那樣的高階法師總會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魔法研究上。”
“這倒也是,”雀蜂笑了起來,就好像剛才真的隻是隨口談論起一些小事,非常自然地又換了個話題,“天氣越來越冷了啊,你叔叔那邊都還好麼?我記得你以前跟我提過,你叔叔每年冬天都會犯胃病,我這邊正好準備從北港進一批藥材……”
“我叔叔?”托裡格困惑地眨了眨眼,從剛才開始他便接連陷入這樣的困惑,而現在這種困惑狀態似乎終於影響到了他外在的言行:他說話的語速開始變得很慢,似乎每一句話背後都有著生鏽的齒輪在艱難旋轉,“我叔叔……芙羅拉小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托勒叔叔啊,你忘記了麼?”雀蜂一邊關注著托裡格的表情變化一邊用很自然的語氣問道,“他不是住在靠近內陸的帕蘭桑托城麼?你們時常書信聯係——你跟他關係很好,我記得去年冬天他還專程從帕蘭桑托過來看你,我當時也跟他見了一麵……”
托裡格迷茫地看著雀蜂,他在認真聽著眼前這位臉上雖有傷疤卻仍富有魅力的黑發女孩跟自己說的每一個字,然而這每一個字卻都在他腦海中形成了光怪陸離的幻象,並在盤旋纏繞中重組成了完全無法理解的語言,漸漸在他的思緒中堆積、異變……
但突然間,托裡格臉上的迷茫消失了,他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就仿佛思維重啟,他的嘴角翹了起來,帶著正常自然的笑容說道:“領主一向是個深居簡出的人,像他那樣的高階法師總會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魔法研究上……”
雀蜂靜靜注視著這個在普蘭德爾本地土生土長的青年,注視著對方自然的笑容。
她知道,眼前這真的是個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但不完全是。
“這倒也是,”年輕的黑發女孩笑了起來,緊接著擺手道彆,“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店裡去接班。再見,托裡格先生——我們談的很愉快。”
“當然,芙羅拉小姐,我也……我也很愉快,”托裡格趕忙回應,他的語氣有點緊張,在看到眼前的黑發女孩即將走開的一瞬間他還忍不住多說了一句,“那個……明天中午能一起吃個飯麼?我準備了上好的鬆紋奶酪,那是這座城裡最好的奶酪工坊做出來的……”
“抱歉,我明天還有安排,”雀蜂帶著歉意搖了搖頭,“不過下次有機會我會主動拜訪的。”
她揮了揮手,轉身離開,走向通往內部街區的坡道,而在轉過身去的一瞬間,她臉上淡淡的笑容便微微收斂起來,轉而浮現出一絲謹慎嚴肅的模樣。
普蘭德爾根本不出產鬆紋奶酪,鬆紋奶酪是內陸城市帕蘭桑托的特產。
新的設定被改變了,這座城市與“紫羅蘭內陸”的“切割”正在越發明顯……
雀蜂沒有再在城市邊界區域停留,她快速穿過了那些邊界區的街道和一座座熟悉的店鋪,在夜幕徹底降臨前進入了普蘭德爾的內部街區。
道路兩旁的魔法路燈漸漸明亮起來,柔和的光輝正在驅散城市中的黑暗,隨著進入內部街區,路上所見的行人也在變多,來來往往的人群驅散了夜幕降臨所帶來的寒冷、孤寂感。
雀蜂放慢了腳步,也如普通的市民般走過城市裡寬闊整齊的街道,從她麵前路過的行人穿著紫羅蘭王國風格的服飾,那些以暗色為主色調的外套、罩衫顯得深沉優雅,同時又縈繞著一種若有若無的距離感,一如這個神秘的隱世國度給洛倫大陸的其他國家留下的印象一般,路旁帶有鐵藝雕花的魔法路燈灑下溫暖的淺黃色光芒,在路上行人的腳下留下深淺不一的投影。
街道兩旁,臨界商店的櫥窗中也點亮了燈光,偶爾有店鋪門被人推開,清脆的銅鈴聲叮當作響。
這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入夜街景,雀蜂在這裡活動了一年半,也看了一年半,早已習慣。
但不知為何,一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卻總是不斷地從心底冒出來,哪怕是看著這樣再正常不過的景色,她也覺得自己所見的一切都好像被罩上了一層可疑的紗幔,覺得這整座城市都在“欺騙”自己一般。
如果說過去一段時間以來她在這裡所發現的異常情況都是依靠線索、情報的彙總推理所得出的結論,那麼此刻……她好像正在直接“觸碰”到這座濱海之城的異常。
或者換種說法:異常早已發生,隻是被隱藏了起來,它一直積蓄到今天,終於到了某種不得不與現實世界發生衝突的臨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