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服自己冷靜,而第一秋握了握她的手,便轉身從箱格裡取出一件披風,將她牢牢裹上。
呃……咳。
黃壤被裹在厚重的披風裡,寒意終於緩緩散去。第一秋輕一掐訣,馬車顯然加快了速度。耳邊風聲呼嘯,如騰雲駕霧。第一秋放下了車簾。及至下半夜,終於到了一處所在。
兩匹馬同時打了一個響鼻。這是黃壤第一次聽到它們發出除了馬蹄聲之外的聲音。
第一秋先下了車,隨即從車裡將黃壤抱出來。
視線起落時,黃壤看見這座府邸的牌匾——玄武司。她畢竟當了一百年的宗主夫人,對這玄武司倒也有印象。一百年前,仙門勢力龐大、信眾漸廣。
無數百姓不服從朝廷管束,反而向仙門納稅。
當今皇帝師問魚盛怒之下,想要招安仙門。
但仙門強盛,而朝廷羸弱。這些仙門根本就不把朝廷放在眼裡。
師問魚無奈之下,隻得成立司天監,以之對抗仙門。以朝廷的實力,本來司天監應該是個笑柄。真正想要修仙問道之人,怎肯賣身帝王之家,為朝廷鷹犬?
可偏偏第一秋修煉進步神速,他將司天監分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司。青龍司負責公文、賬目往來對接,平日多與官員打交道。白虎司設有牢獄,司中弟子大多行走在外,降妖除魔、替天行道,也為百姓解決一些疑難雜事。
朱雀司煉丹鑄器,並負責租地種植靈草、培育良種等等。玄武司則是司天監弟子入學之所,終日都是書聲朗朗。
如此百年下來,司天監在仙門之中竟也有了一席之地。雖名聲仍不及玉壺仙宗這樣的正統仙門,卻也有不少百姓擁護。
第一秋五指一攏,門前的馬車連帶車夫頓時如紙般燃燒,頃刻間化為輕煙。
他抱著黃壤走進去,門口兩個侍衛認出他,立刻行禮。但見他懷裡黑乎乎的像抱著什麼,不由多看了幾眼。待看見黑色的披風裡垂下一段長發,二人眼睛頓時瞪成了烏雞。
第一秋卻沒有理會,他抱著黃壤進府。
黃壤的視線裡,隻能看見黑著一張臉的天空。間或有花枝斜影掃過她的視線,也因光影模糊,實在看不清楚。
耳邊吱呀一聲響,第一秋推開一扇房門,抱著她入內。
屋子裡沒有點燈,漆黑一片。他卻毫無阻礙地將黃壤放到了床上。他鬆手之際,黃壤失了依托,她覺得自己整個人似乎沉入了黑暗裡。
周圍湧動的都是猙獰鬼影。
頭開始劇痛,她覺得自己呼吸困難。
可是她動不了,甚至連呼喊也不能。
好在這時候,有燭火緩緩亮起,將黑暗舔出了一個大洞。黃壤鬆了一口氣,身邊掙紮的鬼影漸漸退去,腦中的劇痛也慢慢平息。
十年不見天日之後,她開始怕黑了。
第一秋沒再理會她,自己進到隔間。不一會兒再出來,他已經換掉了黑色的勁裝,隻穿了雪白的裡衣。他走到床前,望著黃壤,眉頭都皺到了一塊。
黃壤這時候細看他,才發現他生得其實十分俊美。劍眉入鬢、鼻梁高挺,隻是眼神太過淩厲,雙唇也太薄。這樣的人,看上去不易接近,容易讓人心生畏懼。
黃壤仰麵躺在床上,隻能任由他打量。
第一秋看了半天,忽地抱起她,來到隔間。黃壤這才發現,隔間放著浴桶。原來是沐浴之處。
——沐浴之處!
那他帶自己到這裡,是要乾什麼?黃壤暗驚。
第一秋很快回答了她的疑問。他把黃壤放到浴桶裡,略一猶豫,還是伸手去解她的衣帶。
好吧。
黃壤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其實這沒什麼可怕的,因為真正可怕的事,正發生在她身上。比起自己這活死人的處境,被一個男人近身輕薄,又算什麼?
第一秋是個男人,麵對一個百年前公然拒絕過自己的女人,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而黃壤彆無選擇。
於是第一秋解去她的衣衫,她的肌膚寸寸顯露。她視線受限,看不見第一秋的表情,隻能默然忍受。於是,第一秋開始替她沐浴。
這澡盆應該也是法寶,第一秋隻一掐訣,熱水立刻自下湧出,淹沒她的雙肩。溫度正好。
唉,要是再撒上花瓣、兌進香露,那多好。她以前經常兌上這麼一池香湯,然後身披輕紗,足尖探水,引誘謝紅塵。
謝紅塵,哈哈,謝紅塵。
黃壤不想再想起這個名字,可它還是會不時冒出來。
這十年裡,她心中無數次呼喊這個名字。次次求救,次次失望。
第一秋的澡盆裡沒有花瓣,也沒有香露。
可那水卻很溫暖。為了這一丁點兒的溫暖,黃壤覺得自己可以付出一切。第一秋的手擦過她的香肩,那指腹竟然十分粗糙,割得肌膚生疼。
黃壤的目光垂落水裡。
過了片刻,她看見水慢慢地……黑了。
是的,原本清亮的一盆洗澡水,已經變得黑濁臟汙。
不,不是水臟!
黃壤腦子裡嗡地一聲,整個人十分淩亂——她在玉壺仙宗深入山腹的密室裡,被刑囚了足足十年。她有十年沒洗過澡了。
我、這……
第一盆水,很快就被倒掉了。
第二盆水也開始汙黑。第一秋在她身上搓下一層又一層的泥……
黃壤不想看了,真的。
她從一個出身寒微的小小土妖,一路爬到仙門第一宗宗主夫人的位置,風光了百年。
百年之後,她落到被自己狠狠拒絕過的愛慕者手上,搓澡搓黑了五盆水。
十年之間,黃壤心心念念皆是仇恨。唯有此刻,她羞憤欲死。
作者有話要說:開文慶祝,前三章從評論裡抽幸運寶子送小紅包、《不醒》的定製海報,和其他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兒吧。
每章抽十個幸運鵝,不知道怎麼抽,由我自己點兵點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