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色亮起,林子裡鳥兒先醒,它們飛來覓食,撒落一林清脆的鳥鳴。門外,謝紅塵的師弟謝紹衝已經等候許久了。
裡麵久無動靜,他不由奇怪,抱拳道:“今日弟子演武,宗主是否親臨?”
黃壤步出內殿,一身淺金色的裙衫莊重明媚。她向謝紹衝行禮,謝紹衝不疑她在,忙躬身道:“夫人。”
“今日是我生辰,紅塵……”黃壤麵帶羞澀,好半天說,“他說著什麼驚喜,便準備到現在。也不準我去看。真是讓師弟見笑了。”
美人粉麵含羞,言語間皆是夫妻恩愛甜蜜。謝紹衝哪裡還有什麼疑心?
說到底,黃壤在宗門中一向德貌皆備。而且她與謝紅塵在外人眼中,也甚是恩愛。雖然她恪守婦道,從不踏入曳雲殿。但若今日是她生辰,謝紅塵愛妻心切,準備些什麼,也是理所當然。
謝紹衝一臉了然,道:“原來如此。那看來宗主今日是沒什麼閒暇了。還請夫人轉告他,我來過了。”
黃壤嫋嫋婷婷,向他飄飄一拜:“讓師弟見笑了。”
謝紹衝哪會真的見笑,他道:“宗主與夫人夫唱婦隨,百年同心,乃仙門之楷模。紹衝羨慕還來不及,豈會恥笑?”
黃壤步履端莊地將他送出去,待返回殿中,卻見謝紅塵已經跌落床下。他甚至撞倒了花瓶,顯然,他剛才聽見謝紹衝的聲音,想向他示警。
黃壤將他扶起來,將他重新扶回床上,說:“你出不去,他也聽不見。我打開了避音障。這小東西昔日或許對你無用,但對付現在的你,卻綽綽有餘。”
避音幛是仙門常用的小玩意兒,隔絕裡外聲音。
“黃壤,你瘋了嗎?!”謝紅塵一直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開來。他抓住黃壤的領口,怒道:“你同謝元舒同流合汙,你明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能給你什麼?!”
黃壤撥開他的手,將他扶到床上坐好。見他眼睛重又流血,隻得為他換去藥紗。此時此刻,她甚至柔聲勸他:“你身上傷毒發作,不應動怒。”
謝紅塵握住她的手腕,耐著性子同她講道理:“謝元舒修為低下,又無甚才乾。他不能統領玉壺仙宗。而且他若得勢,豈會傾心待你?!阿壤,你放開我。我會製住他,這件事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我也保證,絕不追究,好不好?”
“紅塵真是深明大義。”黃壤好奇地撫摸他的臉,問,“我與他有肌膚之親,你也不會追究?”
謝紅塵搖頭,說:“不會。”這話他倒是說得肯定,“你不會喜歡他的。”
黃壤的指腹一路輕撫過他的鼻尖,問:“為何?”
“因為……”謝紅塵說到這裡,卻突然無聲。因為你大抵還是喜歡我。他心裡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原來一百年,即使是一塊石頭、一根木頭,也終歸還是有些感覺。
他沒有再說下去,不知為何,心中千絲萬縷、枝枝蔓蔓地疼。
黃壤的聲音很平靜,她說:“有時候,我覺得他也挺好的。起碼他還知道我生辰,知道在那天送個什麼小玩意兒。紅塵,你還記得我生辰嗎?”
謝紅塵愣住,他沒問過。
黃壤也不介意,她說:“整個玉壺仙宗隻有謝元舒知道。門中弟子倒是有人打聽過,我沒同他們說。紅塵,我一個人在祈露台過了一百次生辰,也經常會覺得寂寞。所以大哥其實也不錯,至少我落淚的時候,他會出言安慰,不會轉身就走,不會無動於衷。”
謝紅塵震怒:“所以他才會乾出這樣的蠢事!我素知你心思不正,卻不料你惡毒愚昧至此!”
黃壤不理會他的怒火,反而握住他的手,輕輕貼在自己臉上,說:“謝紅塵,你真是我見過的,最狠心的男人了。聽你這麼說,我真想讓你也肝腸寸斷、撕心裂肺一回。哪怕一回。”
謝紅塵厲聲喝問:“所以你這般報複於我?!”
“那倒不是。”黃壤緩緩搖頭,想到他看不見,繼續道:“我這麼做是急切了些,但若步步為營,我怕我沒有時間。”
她摸摸那支透明的茶針,能感覺到上麵冰涼的溫度。她歎息著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顧不上這個了。”她的指尖輕撫過他的臉,順著耳際來到耳垂。
謝紅塵嫌惡地避開,他開始懷疑,黃壤是不是跟謝元舒真的發生了什麼。
——黃壤方才的話,摧毀了他的判斷。他不再如之前一般自信。
黃壤笑著把他的臉掰過來,謝紅塵忍著心中不適,道:“黃壤,你若現在放開我,事情還有轉機。這件事你不可能隱瞞太久。一旦師父知情,便是我也不可能保下你!”即使是這個時候,他也沒有軟下語氣。
黃壤卻是不太在乎,她說:“你不會保下我的。你隻會為了你自己的聲譽,默默地將我囚在祈露台,然後對外聲稱我重病纏身,閉關休養。從此任由我自生自滅。”
謝紅塵微怔,這正是他內心深處的想法。麵前這個女人,雖然心機深沉,卻也是真的通透聰慧。
——謊話沒有用,百年夫妻,她太了解他了。
黃壤收回手,站起身來,默然注視著榻上的男人。
謝紅塵目不能視,頓時心中茫然,如失依托。黃壤注目良久,說:“你看你這個人,即便是我說了這麼多,也沒能得到你一滴眼淚。紅塵,這一百年,黃壤這個人竟連你的一滴眼淚也換不到。”
她頹然走出去,看曳雲殿玉階千層,如連接仙凡的天梯。
謝紅塵,我的一生,竟不值你一點傷心。真是令人不甘啊。徜若還有機會,我真想伸手去摘你的心,看看你痛不欲生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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