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絲線、珊瑚珠,每一根都精編細織,巧若天成。
黃壤撿起一根,握在手裡,默默了很久。
接下來的幾日,司天監監副李祿又過來查驗今年的秋種之事。黃墅自然還對第一秋的事念念不忘。可他無論如何打探口風,李祿就是隻字不提。
黃墅眼看到嘴的肥肉飛了,而黃墅提及的那個人又沒半點影子,不由對黃壤頗多責怪。但幸好他如今沉迷於神仙草,也並沒有多少清醒的時候。
這一日清早,黃壤細細挑選了衣裙,又精心為自己化了個妝。這才提著半籃豆種出了門。因著她平時經管黃家的農田,所以此時提著種子前往,半點也不突兀。
黃壤默默地推敲著自己此行的邏輯,計算著時間。
如果記得不錯,今天仙茶鎮會發生一件大事。
今天是五月初五,天空湛藍如洗,陽光明媚,又不似夏日時的盛氣淩人。
仙茶鎮中心,有一棵巨大的榕樹。這裡是個聊天、喝茶的好所在。所以村民常常聚集於此,閒嗑牙。有人見她過來,忙不迭同她打招呼。
——此時的黃家在仙茶鎮算是個大戶,整個小鎮有一大半村民都是黃家的佃戶。但其實黃家也貧窮得可憐。尤其是對於黃壤這種當了一百年宗主夫人的人而言。此時的她甚至連儲物法寶都用不起。
仙門之中,法寶法器其實昂貴無比。尤其是烙有玉壺仙宗鑄印的法寶,哪怕再不中用,也是人人爭搶、萬金難求。整個黃家,僅僅隻有黃墅買了個儲物袋充充門麵。
那個淩駕於眾生之上的仙宗,對這些偏遠之地的百姓而言,就如頭頂日月般遙不可及。
村民口中的他們,以清露鮮花為食,吹一口氣便能成雲化霧。百姓更是臆想著,就連宗門的狗也不是凡狗,乃是天上神犬,生來就能口吐人言。
這些話,如今的黃壤聽來,自然是覺得荒誕可笑的。
但夢外的成元初年,年紀輕輕的小土妖聽著這些光怪陸離、匪夷所思的傳聞,畢竟還是萬般心動過。
那曾是她心之所向啊。
“十姑娘,今年又出了什麼好種子?”有村民問。這顯然也是所有人關心的事,其他村民都圍攏過來。黃壤於是打開籃子上的蓋布,道:“這是今年的豆種,比去年更飽滿,成熟期也更短。”
她將籃子裡的豆種遞給諸人看,目光卻暗暗留意著角落。
——就在不遠處的角落裡,幾個垂髻小童正在玩耍。
果然跟記憶中一樣,他們發現了一個老鼠洞,一時好奇,便找來開水,向洞裡灌水。
黃壤沒有抬頭,但她知道,這棵榕樹上,其實有玉壺仙宗的一件法寶。法寶名叫洞世之目。與後來司天監的九曲靈瞳一樣,可以將這裡的情形傳入千裡之外的玉壺仙宗。
一眾百姓拿著豆種,翻來覆去地看,一邊議論紛紛。並沒有人注意角落裡的孩子。
夢外的成元五年,黃壤隻是聽說了謝紅塵除妖之事。她不知道榕樹上的洞世之目,自然也不能提前來到樹下等候。那時候她拿下謝紅塵,可真是費了老鼻子勁兒了。
這一回,大抵要容易許多。
而就在此時,角落裡驀地散出一陣輕煙。黃壤清晰地看見,一個鼠頭人身的怪物,就站在幾個孩子麵前。幾個孩子被嚇呆了,一時之間木木地站在原地,張著嘴卻連哭叫都忘了。
黃壤不敢抬頭,如果她知道這裡有洞世之眼,那顯然接下來的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眼看那鼠頭人身的怪物已經一把掐住一個孩子的脖子,黃壤怒喝一聲:“住手!”
話落,她雙眼一閉,狠下心來,一個猛衝,向那怪物飛身撲去!
——老天保佑,謝紅塵能按時來。不然我怕是要涼!!
黃壤一向不乾衝動無腦之事,甚至對此舉十分鄙夷。
但是此時卻是不得已而為之。
真是……讓人唏噓。
她衝到怪物麵前,一掌拍過去。她近幾年是修武道不錯,但是那隻是一丁點兒底子。五年的武修,說出來這怪物怕是要笑掉大牙。
果然,她這一掌連那怪物的鼠毛都沒打下一根。
意料之中。
不過她這一打岔,幾個孩子倒是反應過來,立刻連滾帶爬地想要跑開。旁邊的村民見了,也是個個驚慌失措。那怪物一見被人發現,頓時凶性大發。
它一把抓住黃壤,尖利的指爪頓時刺進她的皮肉裡。嘶啦一聲,帶著彎鉤的指甲不僅撕下她一塊皮肉,也撕壞了她肩上衣裳。
黃壤反手又是一掌。但那點兒功力實在不夠看,這鼠怪躲都不躲,直接一嘴咬向她的咽喉!
那一刻,黃壤甚至嗅到它嘴裡的惡臭。
而就在這一刻,萬裡無雲的天空突然轟隆一聲巨響。遠處如驚雷滾滾,長風驟起,眾人抬頭,隻見天空之中,一道清光破雲,白衣劍仙自天而降。風吹起他的黑發,他似從雲端來,不染纖塵。
落地之時,他寶劍化光而散,絲履踏塵泥,生生地有一種貴人臨賤地之感。
“謝……謝宗主!是謝宗主!”那一刻,恐懼風吹雲散。百姓高聲歡呼。
謝紅塵手中清光化劍,向鼠精虛虛一斬。那鼠怪猛地將黃壤扔出去,趁這一擋之力,向遠處逃躥。而黃壤落地之時,假裝站立不穩,向前一個踉蹌。
謝紅塵的心劍追上了鼠怪,將它攔腰斬斷。而謝紅塵伸出手,扶住了窈窕美人。
美人一身淺杏色衣裙,入懷溫軟明媚。她耳上流蘇劃過他的臉頰,有些微微的刺癢。而她肩上被鼠精抓傷,裙衫破開,露出一大片肌膚。血染了一肩。
謝紅塵移開目光,解下白色的外氅,隨手披到她身上。
真是好一出英雄求美、鋤奸除惡!任誰見了都會高聲叫好,傳出一段佳話。
黃壤抬起頭,眼中恰到好處地維持住了兩分餘悸。她站直身體,微微一福,說:“多謝宗主搭救。”
謝紅塵看清那張臉,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這個人,她的氣息,她的姿容,她的聲音,像是與他糾纏過無數個魂夢,熟稔到讓人心驚。
可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