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壤心裡嘲諷,麵上卻毫不顯露。她後退幾步,道:“宗主多心了。”說完,轉身離開。
謝紅塵心中疑竇更甚。他這個人,素來眼裡不揉沙子,若說這一生唯一揉下的一顆……大概就是黃壤了。既鄙薄厭惡,又難以割舍。
今日之事,他是不會就此罷休的。
果然,謝紅塵非要抽絲剝繭不可。
村民日夜守著戴月,個個興致勃勃,想看她如何培育良種。甚至有說先生經忙著改,準備第一時間說予世人知曉。
戴月所需的一應器物,由眾人提供。她如眾星拱月,被困在榕樹之下。
大家在談論這件大事,道戴月將為整個仙茶鎮揚名。
而謝紅塵經黃墅身邊,卻嗅神仙草的味道。
這氣味他上次也嗅,但此時,黃墅手裡拿著煙鬥,氣味便濃烈很多。謝紅塵雖為劍仙,但也擅煉丹。他對藥草可比正常人敏銳太多了。
這些神仙草的藥性,比平常強勁得多。黃墅這個抽法,必定成癮不可。普通的醒腦丹,根本不會有任何用。
謝紅塵掃了一眼黃墅的煙鬥,也並不多說,但心裡卻有一個想法在緩緩成型。
——戴月黃壤是主仆,她如何能冒領主人之功?
如果主人有什麼柄在她手上,就說得通了。
但黃壤會有什麼柄呢?黃墅所抽的神仙草,顯然混有變種。如果這變種正是黃壤培育,用以毒害自己的親生父親,這是說得通的。
更何況,黃墅抽神仙草成癮之後,確實也是黃壤持了黃家。她有這個動機,也因此而得利。
若是這一點讓戴月知曉,她是不是就可以威脅黃壤,讓出這些育種的功勞?
謝紅塵越想越有,隻是黃壤為何要毒害黃墅?
黃墅雖品性不端,但底是她的親生父親。此女如此為,未免令人齒冷。
黃壤見他前往黃家的農田,知道他也查得差不多了。
大抵,也應該放出自己的殺手鐧了。
紅塵,你看論夢裡夢外,我為了你,是用心良苦啊。
謝紅塵來田間,果然在角落裡發現了一塊土地,裡麵正種著神仙草。
他隻略一打量,立刻便看出來,裡麵混雜著少量的變種。他掐了一朵變種神仙草的花湊鼻間細細一嗅,藥效何止提升三倍?
看來,此女也不能留。
他帶著這花,正要回榕樹之下,突然,有個婦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謝宗主。”婦人謝紅塵深施一禮。謝紅塵眉頭微皺,認出這婦人也是土妖,問:“你是何人?”
婦人道:“婦人姓黃,名均。”
謝紅塵在腦海中搜索這個名字,卻全印象。婦人微笑著解釋:“我是阿壤的姐姐,她父母。”
她這般說,謝紅塵這才看清,她眉目間依稀是黃壤相似。但其風情神韻,不可相提並論。謝紅塵問:“原來是黃均姑娘。你有話說?”
黃均他深施一禮,道:“論宗主發現什麼,請不要傷害阿壤。”
“哦?”謝紅塵這才來了三分興致,問:“為何?”
黃均他深深一拜,說:“宗主可知,這片神仙草下的土地,是什麼嗎?”
謝紅塵意聽她賣關子,並不答話。黃均隻說:“是我母親。我和阿壤的母親。”
神仙草下,土地裡摻雜著細沙。謝紅塵驟然想起,土妖若是身死魂消,確實會化土成沙。他問:“你土妖習慣用自己母親的遺骸種草?”
“當然不是。”黃均像是陷入一段往事,道:“母親是家父黃墅的發妻。她出自大家,下嫁父親之時,遭全族反對。可母親執意家中斷絕關係,陪著父親回的仙茶鎮謀生。可沒了家世的靠山,父親很快就原形畢露。他開始大量納妾。數的美人流水一樣進黃家。”
她憶起段往事,語聲如暗夜的海潮:“母親哭鬨果,隻想生下男孩,以保住自己主母的地位。可是……她生下了我。父親忽視她,其他女人嘲笑她。她日日消沉抑鬱,後來更是性情暴躁。但她並沒放棄。她試儘了各種藥方,終於又懷上了一個孩子。”
謝紅塵沒有說話,他知道結果。
果然,黃均說:“她欣喜若狂,可十月懷胎,她生下了我妹妹黃壤。整個黃家沒有人看得起她。我爹的妾室,生下了一個又一個孩子。我母親要強,她還想要再生。可當時,她的身體經十分虛弱。些女人,人人輕視她。她著了魔一樣,連睡著夢見自己生了個兒子。可父親卻再不來她的院子。”
黃均的話停在此處,謝紅塵終於忍不住,追問:“後來呢?”
“後來有一天,父親終於來了。一天晚上,他喝得醉薰薰,撞見了在母親房裡的我。”謝紅塵心中一驚,黃均繼續說,“他……玷汙了我。母親喝完求子的神藥,回房時正撞見這一幕。”
是什麼景象,謝紅塵不能想象。黃均說:“可母親奈何不了他,她隻能遷怒於我。她哭著罵我是賤人,是勾引親生父親的娼婦。啊,她抓住我的頭發,扯掉了我一塊頭皮。”
她笑笑,指了指頭上,裡有一塊沒有頭發的疤。永遠不會有頭發了。
黃均的聲音悲喜,淡淡地說:“從以後,父親每次來母親院子裡,便讓我陪他。漸漸的,黃家有人知道了這事,些人用儘所有惡毒的話,羞辱我的母親。也羞辱我姐妹。母親每次忍著這些羞辱,回來便打我姐妹。”
謝紅塵沒有說話,黃均說:“時候阿壤還,挨了打也不求饒。傻傻地硬撐。終於有一天,母親拿了刀,要劃花我的臉。我用手擋了一下……”她撩起手臂,上麵疤痕入骨,“阿壤突然衝來,她搶刀,用最惡毒的話怒罵母親。然後她拖著我,逃出了院子。”
黃均笑著指了指這片土地,說:“我就在這裡相擁而坐,不敢回去。等夜裡,天黑了,我終於決定回去看看。”
謝紅塵問:“你母親……仍未消氣麼?”
黃均抬起頭,仰視天空,許久才輕輕道:“她死了。等我回去的時候,發現她死了。她用刀,挖出了自己的心。我跟阿壤就在旁邊,看著她靈慢慢消散,化為黃沙。她熬了麼多年,終於舍得死了。”
“啊,父親沒有管她,還下令不準為她立碑安葬。阿壤將她化成的沙撒在這裡,後來就在這裡種了神仙草。”黃均沒有哭,她自始至終沒有流一滴眼淚。
謝紅塵終於問:“你還嗎?”他知道一個女子若是傳出這樣的名聲意味著什麼。
黃均注視這片神仙草,像是在回答另一個人的問話,她深深吸氣,笑著說:“挺的。阿壤掌管家業之後,就將我嫁了出去。我嫁得遠,很遠很遠。遠裡……沒有人聽說我的事。我的夫家每一年要買入良種,所以我有時候,也可以回來看上一眼。”
謝紅塵沉默。
黃壤始終沒有出現。這是她鋪謝紅塵的真相。
也是夢外的成元五年,戴月謝紅塵隱瞞不言的事。此刻,她揭開瘡疤,血淋淋地伸他看。
為什麼要毒害自己的親生父親?
黃壤冷笑,當然是為了掌權啊。在這樣一個泥潭,人性何其下賤?
人若想要活出個樣子來,總是要想些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