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皇朝都會經過一個由盛而衰的曆程,就像是曆史的輪回。往往在開國初期尚且政治清明, 百姓休養生息, 等到了中期土地兼並加劇, 矛盾也加重。百姓承擔了更多的賦稅, 金字塔頂端的人活得更奢靡豪華,而大部分底層的百姓卻是越過越差。揭開了表麵上的那層繁華, 底下的動蕩浮出水麵,內憂也在蔓延, 而各地又滋生了多少如‘青崗寨’一樣的山匪。
外憂未平, 內患將起。那邊永平帝回到宮殿, 疲累的閉目養神,這兩年他老得很快,身軀開始發出一股腐朽的味道。
侍候他的大太監小心的上前稟告:“七皇子殿下在宮門口跪著, 說要向陛下請罪!”
七皇子被封為慧王, 今年剛過二十,比起他上麵的幾個哥哥,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而他下麵的兩個弟弟又太小,一個是十三,一一個才十歲,還稚嫩的很, 因為年齡小至今還養在宮裡。
比起他那一幫年過而立之年的兄長們, 七皇子充滿朝氣活力,而且聰慧能言,算是比較得永平帝的寵。他也向來是意氣風發, 揮灑如意,如今卻戰戰兢兢的跪著請罪,心裡把連累了自己的舅舅罵了個死。
作為一個皇子心裡沒有些野望是不可能的,如果說從前看著前麵的哥哥們提前進入朝堂廣結勢力,攪動風雲,他這個小弟弟隻能羨慕的仰望,根本不敢想和年長的哥哥們相爭。
但是永平帝一直拖著不立太子,看著兄長們年紀漸漸增長,越來越沒有耐性,而自己卻已經長大,慢慢的追趕上了他們的腳步,想要不動心是假的。
而且他也未必沒有一掙之力,七皇子隱隱的有感覺父皇好像是屬意他的,要不然不會讓人提拔他的外家,甚至讓他舅舅做了胡城縣令,而權州知府也跟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隻是明麵上不顯。
這兩個位置可都是香餑餑,治下錢糧充沛,人物繁阜,因為有著那層關係,每年送到他府上的孝敬銀子也不少,很是得了不少的便利。
誰也想不到他舅舅那麼想不開的跟山匪勾結,而且好死不死的招惹上了永寧侯府,他一直想著好好結交永寧侯,將他拉到自己這一邊,結果他舅舅偏偏得罪了人家,動了他的子嗣。他今天看朝上的態勢,暗恨他五哥消息靈通,賣了永寧侯一個好。
要知道雖然永寧侯的長子給齊王府的公子作伴讀,但是他本人卻是對齊王不冷不熱的,並不親厚。當然永寧侯對哪個皇子都是淡淡的,一副惟他父皇命是從的樣子,如今看來因齊王在綁匪之事上出力,說不定會傾向齊王。
心下又暗暗埋怨他父皇,永寧侯還不是都聽他的,既然有意自己,乾嘛還將永寧侯和齊王綁在一起,徒然增加他五哥的份量!
那邊永平帝睜開眼,卻是揮了揮手道:“你讓他先回去,彆再跪著了!我知道這事不和他相乾,都是那胡城縣令太不爭氣!”
大太監垂目討好的一笑,看來七皇子還是簡在聖心,當下幫著說話道:“慧王陛下最有孝心不過,隻怕是慚愧有負聖望,擔憂你氣壞了身體,才趕著上來請罪!攤上這等舅家,想來也非是慧王所願啊!”
永平帝歎了口氣,慧王的母妃貌美解語,甚得他的歡心,就是出身太低了些。其父也沒有什麼才華,好不容易出了個兄弟是讀書人,他還想著扶持一二,有心安排在了胡城,卻是個不中用的。
“算了,晚餐上‘長春宮’用飯,讓七皇子也一起!”這個孩子還是不能放棄。
慧王的外祖家世太弱,而三皇子卻壞在外戚勢力太強,而且本身性格柔弱優柔寡斷,才乾不顯,有大事都相托於長寧侯,自己卻少有決斷。
當然不是說所有的外戚勢力一定是不好的,就如永平帝自身,他的上位就上不了母族康國公府的支持。然而永平帝本來有決斷,有手腕,在他的強勢下,出了兩任皇後的康國公府一直安分服帖,守著榮華富貴悠閒度日,很少插手朝堂大事,永平帝麵上也一直有優待,兩者相安無事。
可是換了三皇子,永平帝卻不看好,認為他早晚會被外戚左右。而且他本身也看不上三皇子的性格,覺得他的能力不足壓服朝臣,就怕有朝一日會淪為傀儡受人擺布。
所以他一力壓下了朝臣立嫡的奏折,隻要三皇子背後的長寧侯等勢力一直在上躥下跳,他就越不會立三皇子為太子。
大皇子年高敦厚,底下孫子都有了,他從來就沒考慮過;二皇子傲氣愛勇武,性格魯莽草率,一直為他不喜;皇四子文采風流,好結交士林,性子太過陰柔;剩下就是皇五子齊王,有心計有謀劃,但是行事霸道陰毒心胸狹窄,他就怕這個兒子上位,其餘的兒子都保不住命。江山固然重要,可是也不想兒子沒了下場;皇六子身體有殘,基本出局了,餘下的太小;
看品性,看年紀,皇七子就從中脫穎而出了,而且慧王多肖似自己年輕的時候,他也甚為喜歡。
之所以有意無意的幫扶齊王,就是為了牽引住三皇子,讓他們雙方互相消耗,好讓他有餘力在背後籌謀,卻不妨一場山匪綁人的意外,攪亂了計劃,壞了他的局麵。
雖然一個小小的胡城縣令無關大局,永平帝卻依然不滿事情脫離了掌控。他一直希望將永寧侯和長寧侯擺在對立的位置,可是雙方先前卻多有克製,不按他的路來走。如今看著是齊王壓了三皇子一籌,他又有些不高興,懷疑他們私下另有目的。還有永寧侯,他到底是真的忠誠於自己的嗎?如果把他留給七皇子的話,能不能壓服得住他。
要辦的事還有很多,可是永平帝卻覺得時間不夠用,讓他有了力不從心之感。
朝堂怎樣風雲變幻,甚至是他爹永寧侯從中插手了多少,韓縝如今也做不了什麼。
一到碼頭,府裡派來的人已經等著了,急著要把他接回家。修國公世子爺也準備帶著馬來恩先回府,這兩個小子鬨了這一出,可是牽扯了不少人的心,哪裡還敢放在外麵啊?
目送著修國公世子帶著人匆匆離去,莫子安也決定先送了韓縝回府,再回軍營報道。
碼頭上聚滿了人,然而卻沒有威遠將軍府的人。章四娘已經換了一身打扮,重新梳洗整理過,然而再好的衣袍也遮蓋不了她的虛弱憔悴,還有臉上那道疤痕。她局促不安的垂著頭,避過外人有意無意掃過來的視線,臉色白的嚇人。
韓縝朝莫子安打眼色,你的人確實把信送到了嗎?
莫子安點了下頭,眼中流露出似有若無的同情,麵上有些難言之意。
韓縝心下有了不好的感覺,他轉身對著章四娘道:“章姐姐,你不如先隨我回家!想必威遠將軍也沒料到我們今日就到了,等稍作休整,我再讓人送信。而且在山匪窩裡,也多虧了你照顧,我都沒有好好的謝過你,我娘一定會想見見你的!”
這樣,他也有機會打探一下到底是什麼情況,也好應對一二!
但是章四娘卻拒絕了,她的心下一片淒然,都已經到了京城,家門就在咫尺之地,是好是壞,她總渴望著見家人一麵!逃避又如何呢?早晚還是要麵對的。
韓縝卻不能放心,堅持道:“那我送你過去,你一個人多有不便!”
章四娘搖了搖頭,望著韓縝的麵容有著婉約的溫柔之色:“你家裡人想必對你牽掛無比,盼你早歸,實不用為我耽誤。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就派個人跟著我!”
她輕輕一笑,眼睛有薄薄的水光:“說實話,久離京都,我實在有些認不得歸家的路了!”雖然笑著,卻更讓人感覺心酸。
韓縝抓著她的手臂,在她不安的垂首時,認真的道:“章姐姐,我隻知道你是個好人。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比任何人都要了不起!我們在京中總會再見麵的,到時我去看你可好?”在韓縝想來,固然威遠將軍府重視顏麵,但總不能不認女兒!最多將章四娘改名換姓當作另一個人接進府裡,再差也大概是換一個地方居住,或者以後嫁的遠遠的,不致拖累了名聲。世道無情,人們重視一個女人的名節,往往到了扭曲的地步。
章四娘輕輕點了下頭,眼裡有期待有忐忑。
韓縝叫了一輛馬車,又派人親自送她回去,還不放心交待多留些時候,等確定章四娘安頓下了再回來。
一切安排好了,韓縝才跟著府裡的人回家。
知道他今天回府,府裡的人早等著了,上學的韓紜他們都特意請了假。周圍知曉的人,親厚的多有派人問候送禮。知道他剛回來家裡肯定忙亂,小夥伴們也沒有上門,貼心的送上一紙問候,約定了改日有空時再相聚。
因為自己而讓家裡人擔心,韓縝很是不好意思。特彆是葉婉婉,初時還能強撐的,等得到他獲救的消息,喜極反而病倒了。
一一給長輩請過安,安撫了他們擔憂的心情,再謝過府裡關心他的人,老夫人也憐惜葉婉婉不容易,就放了他去看葉婉婉:“可憐你娘,我們老了倒還撐得住,你娘身子骨弱,可嚇得不輕!不必在我們這裡了,你去看看她!”
韓縝慚愧不安道:“都是我不好,讓祖母,大家都擔心了!”
老夫人摩挲著他道:“不怪你,都是那些山匪可惡,你小人兒可不是著了道,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