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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兩日中, 鏢隊一行人悶著頭隻管趕路。
以前會按時停下歇腳, 這次卻是能省略就儘量省略, 喝水吃飯方便都不停下, 所有鏢師和夥計都被整合,以前是各為其政, 現在成了共同體, 所有人被分為兩班, 換著坐車歇腳, 以一個小時為限,如此一來都保存了體力,還不會拖慢進度。
當然也有例外, 就是李家人和影一三人,現在影一儼然是隊伍中武藝最好的人, 這個方案又是宮懌製定出來的,自然擁有了一定的特權。
可趕路趕成這樣,哪怕坐車也十分不舒服,所以一路上宮懌十分不悅,臉臭得要命,秦艽順毛擼,才沒讓他發火。
換成半年前,秦艽是絕對想不多‘殿下’還有這麼一麵,可事實上證明存在即為合理。
秦艽哄了他兩下, 見他還是那副樣子, 就懶得再理他了, 將目光投注在李家人身上。
現在李家人全部換了普通人的衣裳,臨時也沒地方置辦,都是從鏢師們手裡借的。這些鏢師們都是粗人,衣裳經常十天半個月不換,穿臟了裝起來,過陣子翻出來再穿,所以都不太乾淨。
李家人穿上這些衣裳,簡直就像從土堆裡滾了一遍,整個人灰突突的。
剛開始時,李家人還有些抱怨,甚至對宮懌的辦法提出質疑,不過這位李老爺看著文弱,倒是十分有決斷,一聲令下,李家人自然不敢再有異議。
李家人一共六口人,李老爺夫妻二人,大小兩個兒子,以及大兒媳婦和孫子。
秦艽冷眼看過去,男人也就罷,李家的女人恐怕是最難受的,她不止一次看見李家大兒媳婦偷偷垂淚。
想也知道,以前錦衣玉食,現在突然就落難了,落難也就罷,還有性命之憂。之前怎麼說身邊還有人服侍,可以安坐在馬車中,現在隻能和一些泥腿子們坐在貨車多加的橫板上,時時刻刻都得提心吊膽怕摔了下去。
昨天秦艽從宮懌口中得知了李老爺一家的身份,如果這般人物連旦夕禍福都不能保證,再聯想到宮懌,堂堂六皇子去一趟蜀中,竟要用這等辦法,不免讓人唏噓感歎。
“六師兄,你說權利是什麼?”
宮懌沒料到秦艽會這麼問,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道:“那你覺得權利是什麼?”
秦艽認真的想了下:“生殺予奪,掌握很多人的命運,可以隨意淩駕在任何人之上。”
“這麼解釋也不是不行。”
“還有彆的解釋?”
宮懌笑了笑。秦艽這趟出來,才發現宮懌笑的時候,左臉會有一個很小的梨渦。可能與他平時在宮裡都是假笑有關係。這個梨渦會讓他憑空小很多,其實認真想想按他的年紀來算,不過是個熱血肆意的少年郎,可複雜身世和危機四伏的宮廷生活卻讓他很早就會了算計和隱藏。
“權利是個很臟的東西。”就在秦艽以為宮懌不會答了,他突然緩緩道。
秦艽先是一愣,再是明悟。
可不是東西,所以人人搶奪。
“你昨晚沒睡好,靠在我肩膀上睡一會兒,今晚恐怕依舊要露宿野外。”宮懌將秦艽往懷裡攬了攬道。
昨晚他們就沒有找客店落腳,而是一直趕路到天快黑,才找了個地方就地紮營。這些開在荒郊野嶺的客店,大多都和土匪們有來往,不去住店相對而言可以隱匿行蹤。現在他們就是在和時間爭分奪秒,自然能節約時間就儘量節約一些。
車上很顛簸,秦艽靠在宮懌的肩上,閉上眼睛,讓自己儘量忽略那種顛簸感,進入夢鄉。
一覺睡醒,已經過了中午。
車隊依舊繼續沉默前進,沒有人說話,似乎都在節省體力。
秦艽見有人掏出乾糧邊吃邊走,才想起該用午飯了。這種情況也沒辦法精細,她從包袱裡拿出三個肉餅,遞給宮懌一個,又招呼影一給了他一個。
肉餅挺好吃,就是因為涼了,顯得有些油。
宮懌吃了兩口就沒胃口了,扔給秦艽,讓她裝起來。
“你多少再吃點,這連著幾頓,你都沒怎麼好好吃飯。”
“不餓。”
“不餓也要吃,小心把胃口餓小了,以後更不容易吃下。”
“你吃你的,彆管我。”宮懌掏出水囊喝水。
秦艽感覺有人在看自己,抬眼看去,是李家的那個小孫兒。
此時宮懌和秦艽正坐在一輛貨車後麵加的橫板上,剛好李家大兒子一家三口坐的那輛車和他們並行,所以兩邊隔得距離並不遠。
秦艽見李家一家三口手裡拿著乾麵餅,李家大兒媳婦正在哄兒子吃。顯而易見,這種死麵餅子連鏢師們都不願吃,更何況是李家人。但環境所迫,昨晚又沒打尖,所以一家連著幾頓都吃這種麵餅了。
李家小孫兒看著秦艽手裡的餅,看得目不轉睛。
他大約四五歲的樣子,有一雙大眼睛,生得雪白可愛。秦艽之前見到過他一次,穿著綢緞的衣裳,打扮得乾淨整潔,就像尊瓷娃娃。現在換了身破衣裳,小臉上白一道黑一道,簡直像換了個人。
“他既不願意吃,就不要管他。”李家大兒子道。
年輕的臉,本該是意氣風發,此時卻寫滿了煩躁,看來他也清楚自家現在的處境,如果不能趕在那群土匪反應過來之前走出子午道,唯一的下場就是死。
昨日那群土匪來襲,他仗著學了幾年劍術,也下場與土匪搏鬥,想護持家人。可結果卻是他練的劍術就是花架子,差點沒命喪黃泉,幸虧影一及時救下他。
處境的改變與喪命危機時刻啃噬著他的神經,也因此他的口氣格外不耐煩。他的妻子,一個柔弱文靜的女人,本就心中忐忑,又挨了丈夫訓斥,隻能偏過臉低聲啜泣著。
小童扯了扯娘的衣袖,小聲說:“娘,你彆哭,衡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