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久,站得如同一尊蠟像的沈方煜才遲緩地動了動,頭重腳輕,像踩著棉花。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甩了甩頭,彎下腰,一張一張地把所有的檢查報告撿起來,在桌上磕了磕,理齊了邊框,重新放回到江敘的桌上,放緩了聲音,“你需要我做什麼?”
江敘沒有回頭。
沈方煜按了按眉心,對江敘說:“你找我來,總不會隻是為了通知我要當爸爸了。”
他很了解江敘的性格,性格要強,自尊心也強,冷靜下來之後,沈方煜第一個想到,如果不是遇到了棘手的麻煩,他不可能向他坦白這件事。
江敘閉了閉眼,而後說:“幫我開刀,拿掉這個胎兒。”
他沒有把它稱為是一個孩子。
江敘說:“M國有個醫生剛做了一台相關的手術,還沒有見刊,我已經發郵件去問過了,如果他能願意和我們交流手術細節,我想讓你來給我做手術。”
他們是競爭了十來年的死對頭,然而真的到了攸關的時候,江敘最信任的卻也有沈方煜。
正因為是對手,他才最了解沈方煜的能力,他相信自己能做,就等於相信沈方煜能做,他們兩個從來不分伯仲。
但是沒有哪個醫生麵對這樣的情況,能沒心沒肺地拍著胸脯,再說一句沒問題。
沈方煜意料之中地猶豫了。
江敘的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食指在鼠標上滑動,下頜線的弧度很鋒利,“你也可以拒絕,我理解。”
“你知道危險性,江敘。”
“我知道。”
針落可聞的辦公室裡,隻剩下兩人的呼吸聲,沈方煜望著他,陷入了沉默。
等的時間太久,江敘覺得他的臉都有些僵了。心像浸了水似的,一點一點沉下去。他無聲地做了一個深呼吸,把注意力放回了沒看完的文獻上,想要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一些,沈方煜卻出聲了:
“我可以做。”
“不用著急答應,”江敘說:“你可以回去想想。”
“我是你的第一選擇是嗎?”沈方煜問。
江敘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那我不用想了,”沈方煜重複了一遍:“我可以做。”
江敘看了他一眼。
“不過我需要手術的全程記錄,”沈方煜說:“這也是對你負責。”
他拉開江敘身旁的椅子坐下來,“他什麼時候能回複,我們要儘早準備,拖得時間越久,手術的風險越高。”
江敘看了一眼手機,依舊沒有回音,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不好說。”
“你確定他願意給嗎?”沈方煜問,“畢竟還沒見刊。”
“科學無國界,”江敘自己從來沒藏過私,加上自信自己的能力和速度,未發表的文章他也會在做分享和彙報的時候講出來,“況且醫生的信仰就是治病救人。”
沈方煜未置可否,事實上,他並沒有江敘那麼樂觀,不過這時候他也不想在江敘麵前火上澆油,於是選擇了沉默。
似乎談完了這件事,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了任何對話的必要,江敘沒再和沈方煜說話,
他的眼睛全程沒有離開過電腦屏幕,顯然已經進入了工作狀態。
沈方煜掃了眼江敘的屏幕,發現他在看一篇宮頸癌靶向藥相關的文獻,通篇的英文。
他突然有點兒佩服江敘的心理素質,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可以全神貫注地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電腦裡的文獻上。
可是他的心裡很亂。
熱血上湧又退潮,他的思緒依然一團亂麻,雖然比起剛剛平靜了不少,卻更像是被震撼到麻木的宕機。
沈方煜從江敘工位上收回目光的時候,忽然瞥見江敘手邊常年不斷的咖啡換成了白開水。
把咖啡當水灌的江敘不喝咖啡了。
是因為他懷了一個小孩子。
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沈方煜低下頭看了一眼江敘的小腹。
白大褂的遮掩下,他什麼也看不出來,可想到裡麵有一個小孩子,而那個小孩子與他和江敘血脈相連,沈方煜忽然就不知道該怎麼去麵對江敘了。
屏幕上的文獻被做了精準的標注和高光,江敘已經翻到了下一頁,顯然他是真的在看,而不是做戲。
沈方煜突然伸手去碰了碰江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