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多月的孩子聽覺已經發育了,能依賴聲音來分辨誰才是他的孕育者,常常有患者說起,自己摸孩子的時候沒事,丈夫一碰孩子就不動了,也是因為孩子能判斷出觸摸他的並非母親,沒有安全感的緣故。
江敘也不知道他肚子裡這個怎麼一點都不缺乏安全感,沈方煜跟她互動的時候她不但不怵還挺來勁兒。
像個人來瘋。
“那說明閨女信任我,”沈方煜說完頓了頓,輕輕扯了扯江敘的褲子,“下麵也要我塗?”
妊娠紋的高發位置不止肚皮,還有大腿內側和臀部。
江敘拍開沈方煜的手,拿回那瓶藥,“睡你的覺去。”
沈方煜麵上笑眯眯地躺回他的地鋪,而後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
得虧江敘沒讓他塗,不然他覺得他可能又得給江敘表演一個原地起立。
黑下來的房間裡,積雪草和玫瑰果油清淡的香味緩緩漂浮著,沈方煜的指尖仿佛還殘存著一點微熱的觸感。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沈方煜知道,是江敘在擦藥。
他忽然抬手,無聲地親了親手指,然後垂下眼睫,遮住了眼裡的神色。
可寂靜的夜晚卻藏不住他躁如擂鼓的心跳。
他轉過身,望向床上的江敘。
……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相信嗎?
“我不僅喜歡你,”沈方煜沉默地想著:“我還想追你,想和你在一起。”
“你會生氣嗎?”他閉了閉眼,聽見江敘把藥瓶放在床頭,攬了攬被子,輕輕在心裡補上一句,“就算你生氣,我也沒辦法不喜歡你了。”
*
四維彩超的診室裡,江敘的視線一動不動地定格在畫麵上。
四維彩超在三維立體的前提下又加上了時間維度參數,這是三人第一次這麼清晰地見到江敘腹中的孩子。
小姑娘閉著眼睛,鼻子翹翹的,嘴巴微微張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江敘的心跳一直很快,生怕唐可突然蹙眉,指著某個參數說有問題。
也不知道沈方煜是不是察覺到了他的情緒,忽然不動聲色地碰了碰他垂在檢查床邊的手,江敘偏過臉看了他一眼,卻發現沈方煜也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都挺好的。”唐可長舒出一口氣,把光盤遞給江敘,收起嚴肅的目光,如釋重負地笑了笑,“雖然我想不通你為什麼突然改主意生孩子,但是她很健康。”
那天江敘突然給他發消息說要搬回去,第二天沈方煜就過來把江敘落在他家的行李全搬回去了,沒多久,江敘就告訴他,他們打算把孩子生下來。
這讓唐可震驚得把江敘的消息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甚至還給他打了好幾通電話,確認他真的沒有被盜號,才偃旗息鼓,終於承認了這個事實。
他看了一眼聽到孩子健康時下意識就對視的兩人,目光從江敘臉上挪到沈方煜臉上,又緩緩地挪回來,結果兩人還在對視,誰都沒有發現他在暗中觀察。
唐可:“……”
“那什麼,”他試圖融入其中,“要不要去吃頓飯,慶祝一下?”
江敘收回視線,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把裝好的光盤遞給沈方煜,後者早有準備地笑道:“我在仙居訂了餐,走嗎?”
江敘點點頭,對唐可說:“那我們先走了。”
唐可:“?”
他堪堪咬住舌尖,才忍住了那句差點脫口而出的“你們不帶我嗎?”
結果剛站起來,沈方煜突然往他兜裡塞了個紅包。
“你……”唐可愣了,擺手道:“私立醫院也不能收紅包。”
“不是給唐醫生的,是給唐可的,”沈方煜說:“感謝你一開始勸江敘來找我,也感謝你一直這麼記掛他的身體。”
唐可目光呆滯地摸著手裡巨厚無比的紅包,看著兩人並肩走遠的背影,突然覺得人生有些玄幻。
他總覺得,江敘突然改主意和這倆人的關係突然緩和這兩件事,絕對有非常大的關係。
但是沈方煜這個話也太詭異了。
唐可不太想承認,他從其中聽出了一點兒宣誓主權的意味。
靠。
他記掛江敘的身體是因為他們是多年的好朋友,誰需要他沈方煜來感謝了?
氣得七竅生煙的唐醫生自己一個人開車跑到了A市最豪華的餐館,拿出沈方煜的大紅包點了一桌菜,惡狠狠道:
“爺自己吃!”
*
與此同時。
終於安安心心坐下來,享受了一次仙居的江、沈兩人對坐在漢白玉色的方桌前,優雅的古琴聲伴著潺潺流水聲鑽進鼓膜,唇齒間還殘留著清雅的茉莉香。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氣氛太好,亦或是孩子的健康讓江敘心情特彆好,他捧著花茶水,少見地望著沈方煜發呆。
他那個眼神實在是有些多情,讓沈方煜一個激靈,從安逸舒緩的氛圍中清醒過來,目光卻落在江敘泛著水光的唇上。
他忽然又想起了鐘藍那句“親他,抱他”。
“江敘……”他低聲道。
“嗯?”江敘仍舊看著他,脾氣卻好的有些不像話,看起來懶懶的,沒什麼戒備。
這樣的江敘看起來多少有些人畜無害,讓人一點也想不起他掄起拳頭或者趾高氣昂的樣子,甚至讓人格外想把他抱在懷裡,然後碰一碰他沾著水的唇。
這個念頭讓沈方煜下意識錯開和他的目光,而江敘明顯捕捉到了他神色的變化。
“怎麼?”
心猿意馬的沈方煜飛快運轉著大腦,想要找個合適的借口來掩蓋那一瞬間的動情,最後在腦海裡翻來覆去,選擇了拿女兒來轉移江敘的注意力。
他把光盤從包裡拿出來,放到兩人中間,也添置了一個杯子,倒了些花茶,“我們是不是該跟笑笑也碰個杯。”
果不其然,江敘的注意力落到女兒身上,他點點頭,主動伸出手和笑笑碰了碰杯,清脆的瓷器交接聲響,碰撞出幾分其樂融融的氛圍。
沈方煜一邊感激著笑笑,一邊鬆下一口氣,沒想到那口氣還沒喘完,江敘忽然對他說:“以後你彆打地鋪了吧。”
“啊?”
江敘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他和沈方煜現在也算是一家人了,孩子再過四個多月就會出生,他想,總不能現在還讓孩子的爸爸天天躺地上,這好像太不利於家庭和諧了,再者現在一天天涼起來,江敘擔心沈方煜再感冒。
他覺得上回沈方煜之所以拒絕他,可能是他的語氣不太和善,於是現在他換了商量的語氣,打算再和沈方煜談一談這個問題。
“還是不——”
“哥。”
眼瞅著沈方煜好像又想拒絕,江敘乾脆利落地甩出殺手鐧。
他上回原本是看了於桑那本書,隨口試一試,沒想到沈方煜的反應特彆大,跟整個人都懵了似的,一副有求必應的樣子,顯然是很喜歡他這麼叫。
那會兒江敘就把沈方煜這個軟肋記在了心裡,這兩天眼見著沈方煜又不抽風了,態度也恢複了正常,他還以為用不上了,沒想到就睡個床的事兒,沈方煜卻跟個閨閣姑娘似的一直跟他彆扭。
看著沈方煜聽到這“哥”就在他意料之中地閉了麥,江敘十分滿意,向沈方煜介紹著自己的方案,“我打算以後把嬰兒床放在打地鋪的那個位置,正好騰點地方出來。”
“可……”沈方煜還想掙紮一下。
“哥。”江敘看了他一眼,麵不改色心不跳地接著加碼道:“沈哥,方煜哥哥。”
叫完他,江敘也不出聲了,就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江敘的聲音很清淡,說起這些稱呼時的聲音也很自然,沒有刻意地拖長,也沒有刻意地嗲聲嗲氣,並不是撒嬌的語氣,平淡得就像是在說“阿莫西林”和“氯雷他定”。
可這樣的語氣遠比撒嬌更讓人上頭。
沈方煜卡殼了。
他感覺他從尾巴骨麻到了天靈蓋兒,要說的話也全忘了。
舌燦蓮花的舌頭像是打了九百九十九個結,纏成一團亂麻,反正是解不開,也說不出話了。
江敘到底是在哪兒學來的這些鬼東西。
沈方煜腦子裡天人交戰地都快炸了。
決定追江敘之後,他在網上查了很多資料,也做了很多計劃,甚至還整出來了一個條款清晰十全十美的指南。
而指南裡最重要的一點,莫過於追人必須得循序漸進,一定不能操之過急,也千萬不能讓對方覺得,你追他完全出於是下三路的欲望。
正直小人恨鐵不成鋼地扯著他的耳朵說:“你要是跟他一起睡,讓他知道你那些齷齪心思你就完蛋了!”
糊塗小人心花怒放地扯著他另一隻耳朵,“可是他叫你哥啊!”
正直小人又奪過話語權,“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和他一起睡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啊!”
糊塗小人一臉不聽不聽和尚念經,重複道:“可是他叫你哥欸!”
最後正直小人終於慘死在了糊塗小人的重拳之下,沈方煜一口氣喝了一滿杯茶,然後對江敘說:“行,今晚我就上床睡!”
江敘得到滿意的答案,輕飄飄地勾了勾嘴角。
還算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