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長。
繼沈方煜失眠後,江敘終於也失眠了。
兩人早上起來相聚在洗手間,在對方眼底看見了如出一轍的黑眼圈。
“你……”沈方煜沒話找話道:“昨晚睡得不好?”
“挺好的。”江敘看了一眼洗手台上沈方煜給他擠好的牙膏和盛滿水的牙杯,眼底看不出什麼神色。
“等下吃完早飯,你彆開車了,我送你去上班吧。”沈方煜抱著肘,靠在門口透過鏡子的反射看著他刷牙。
“不用。”
“反正之前我們一人開一輛車,也是走的一樣的路線,沒必要開兩輛車,挺費油的,”沈方煜說完,又扯虎皮做大旗,冠冕堂皇道:“現在國家不是提倡節能環保嘛。”
江敘把牙膏泡泡吐出來,漱了漱口。
沈方煜又看了一眼江敘的腹部,“孩子越來越重了,你開車也挺累的。”
江敘聞言抬頭,望向鏡子裡的沈方煜。
他嘴唇上還殘留著水痕,江敘幾乎一眼就看出來,沈方煜的目光擦過他的唇邊,一觸即分。
江敘抿了抿唇,麵不改色地拿紙巾擦乾嘴唇,坐到餐桌前的時候,心還有些發燙。
“買了你喜歡吃的生煎。”沈方煜說:“牛奶也兌了蜂蜜,你嘗嘗?”
江敘夾了一個沾著辣椒醬吃下去,卻覺得舌頭似乎也無知無覺,感受不到一點辣味。
過了一會兒,他對沈方煜說:“謝謝。”
沈方煜愣了愣,而後又幫他夾了一個,“你跟我不用這麼客氣。”
江敘搖了搖頭,放下筷子。
“就吃這麼點?”沈方煜問。
江敘看了一眼邊緣炸的金燦燦的生煎,“不餓。”
“好……”沈方煜說:“我昨天去超市買了點餅乾和麵包,等下我拿到辦公室去,你要是餓了就吃點。”
他幫江敘收拾好吃完的碗筷,在手裡轉了轉車鑰匙,“走吧。”
最後江敘還是坐了沈方煜的車去醫院。
昨晚冒昧而唐突的吻就像一個不能說的禁忌一樣,他們誰都沒有再提起,可是那種微妙的難以言說的氛圍卻籠罩著兩人,帶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知所措。
江敘腦子裡一團亂麻,他想了一晚上,都沒有想清楚個一二三來,反而覺得思緒更亂了。
他隱隱覺得他的心裡有著某種期待和衝動,可那種情緒卻又像是被鎖在黑夜裡一樣,周邊還圍著無數阻攔。
他歎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向手術室。
好在沈方煜今天要坐門診,江敘一直在手術室忙到五點,都沒碰上他。
因為懷孕導致的體能下降,他現在已經適當地減少了自己的手術量,原本今天他的最後一台手術四點多鐘就能結束,然而他剛打算休息一下,產房那邊又送來一個胎盤早剝的病人。
胎盤早剝情況危急,進展極快,一個疏忽就容易演變成大出血和胎兒窘迫,一屍兩命。
江敘水都沒來得及喝,就又趕回了手術室。
幸而產房那邊發現的很快,胎盤剝離的情況還不算太嚴重,胎兒順利地被娩出,病人的情況也逐漸穩定了下來。
收尾時,江敘照例探查患者的雙側卵巢,剖宮產手術雖然是取出胎兒的手術,但是因為創麵大,需要開腹,能暴露在醫生麵前的視野也比較大,是一個很難得的檢查機會。
所以一般醫生也會在剖宮產術後對患者的子宮及附件情況進行一個常規檢查,以便能及早發現體外檢查不易察覺的病變。
平日裡這樣的探查很少真能查出些什麼,絕大多數進行剖宮產的患者都是健康的,可大抵是越怕什麼越容易來什麼,超負荷的江敘很不幸在這位患者的卵巢看到了囊腫樣病變。
剛剛完成過搶救,他的前額出了很多汗,連額頭都變得有些冰涼,術中冰凍病理結果很快報回來,顯示高度疑似卵巢癌。
他看了一眼患者,多少有點無奈。
幾萬分之一的概率都讓他們給撞上了。
於桑在一邊道:“敘哥,我去跟病人家屬準備手術通知書,準備做附件切除和清掃?”
開腹創口大,一般能一次性解決的問題,就不會再二次開腹。
江敘緩緩做了個深呼吸,問於桑,“幾點了?”
“五點半。”於桑看了他一眼,卻發現江敘額頭上有點冒虛汗,“怎麼了敘哥?”
昨天一整夜沒睡著,江敘覺得自己的體能有點撐不住了,腹部平時存在感並不是那麼強的孩子此時顯得格外沉甸甸的,他的骨盆仿佛都在墜痛,腿也有些乏力。
五點半……沈方煜應該剛結束坐診。
江敘短暫地停頓了片刻,對巡回護士說:“給沈方煜打電話,讓他十分鐘之內過來。”
他其實不太想在這種時候服輸,更不想在這個兩人剪不斷理還亂,無比微妙的時刻把沈方煜叫來幫忙。
但是病人還躺在病床上,等待著救治,卵巢癌根治術是個很精細的手術,容不得他出一點錯。
沈方煜是踩著十分鐘的尾巴穿著刷手服走進來的,剛進門的時候額頭上還帶著一層薄汗。
他的視線在手術室裡飛快地移動,像是在找什麼,直到看到江敘,才突然停下來。
後者很輕地跟他點了點頭,開始跟他彙報術中的情況。
與此同時,於桑帶來了患者的手術同意書,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江敘離開手術核心區,而護士走到沈方煜背後,開始給他穿手術衣。
“配合沈醫生繼續手術。”江敘交代完,找了把手術室裡的椅子坐下來。
當著一群醫生護士的麵,沈方煜沒有多說些什麼,隻是偏頭輕聲交代了護士一句,讓她幫忙拿一瓶葡萄糖過來。
葡萄糖溶液被遞到江敘的手裡,他坐在遠離手術區的角落,頭靠在牆麵上,顯得格外疲憊,就連握著藥瓶的手都有些發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