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沈方煜的聲音的時候,江敘那滴憋了一晚上的眼淚忽然就掉下來了。
“沈方煜你能啊,你比人家警察都能,”他狠狠地擦了一把臉,選擇用疾言厲色來掩飾那一刹那的脆弱,“你都敢去追人家持槍搶劫犯的車了,你要是不要命了活膩了你來找我,我給你開幾針麻醉保證你死的一點痛苦都沒有。”
“你怎麼知道的……”
他原本隻是劫後餘生,想聽一聽江敘的聲音,萬萬沒想到,他的所作所為早就傳遍了整個科室。
“我不是讓章澄那小子不要跟科室說嗎?”
壓抑了一晚上的情緒驟然爆發,這會兒終於確定了沈方煜的平安,江敘氣得劈頭蓋臉道:“要不是章澄是不是我連你死了我都不知道?”
他的話音很不穩,胸腔起伏得厲害。
這還是沈方煜第一次聽見他這麼失態。
他緩緩做了個深呼吸,維持著表麵的平靜,安撫道:“江敘,沒你想的那麼嚴重。”
荒地裡的男人站在夜色裡,襯衫一半從褲子裡被扯了出來,淩亂地搭在他身上。
沈方煜的西裝外套和西褲讓劫匪搶了,現在穿的這條是司機太太從家裡翻出來的司機的舊褲子,不怎麼合身,鬆鬆垮垮的搭在身上,配合沾滿灰塵的皮鞋,顯得格外落魄。
但江敘看不見他,所以他可以隔著電話輕描淡寫地粉飾太平,除了尾音有些發顫,幾乎聽不出端倪。
“司機有GPS定位數據,我們也不是盲目瞎跑,而且這幫人就是為了搶點錢,不會真的開槍的,而且我們追到車之後馬上就給當地警方打電話了,也沒貿然上去確認,警察去看過情況之後說那幫劫匪棄車跑了,車裡根本沒人,你放心,真的沒事兒。”
“沈方煜……”江敘掐著眉心,眉骨沿著眼眶放射出爆炸般的痛,“你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要去追車?那車裡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你豁出命去追?”
司機願意去追車,是因為那車是他的,可沈方煜呢?
他不是會為了幾百幾千塊錢的美金,就把自己置於這麼危險的境地的人。
他想不通沈方煜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
“你彆告訴我你是要學雷鋒做好人好事。”
沈方煜想用來搪塞的話都讓江敘給說了,他很低地歎了口氣,安靜了很久,他問:“我告訴你,你能保證不生氣嗎?”
“你如果不告訴我,我一定會生氣。”
夜風吹過男人的頭發,沈方煜短暫地停頓了片刻,垂眸看了一眼手裡的文件夾。
“資料。”
他對江敘說:“會議上拿到的……有關男性妊娠的筆記和資料。”
簡短的回答隔著無數的電磁波,從大洋彼岸,緩緩傳進了江敘的耳朵。
剛剛還氣勢洶洶的江敘卻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樣,陷入了很長很長的沉默。
他從來沒想到過,沈方煜居然會是這個回答。
窗外的太陽緩緩升起來,橘紅色柔和的光,透過淺白色的薄紗照進客廳,落在江敘的臉上。
他的心跳得很快。
很奇怪。
明明隔著晝夜的時差,明明沈方煜那邊現在是夜晚,他卻覺得眼前的日光是從沈方煜那裡照過來的。
那些光將他的心扉映的很亮很亮,將那些怯懦與顧忌照得無所遁形,銷聲匿跡。
他知道,他現在應該像前不久黃斌那件事一樣,發一頓脾氣,認認真真地告訴沈方煜沒有必要因為他把自己置於這麼危險的情況。
可是他發不出來脾氣了。
因為他意識到,如果今天易地而處,他也會和沈方煜一樣,選擇去追那輛車。
原來真心愛一個人和隻是有好感是不一樣的。
當心動一步一步積累,在這一刻突破閾值成為愛情的時候,江敘突然發現他不再想著被動的“試一試”是否合理可行了。
相反,他想要把自己全部的愛給對方,用來填補那道名為現實的溝壑。
不夠愛的時候,一點挫折險阻都能把一段感情擊垮。
而愛到深處時,江敘想,除了死亡,沒有任何東西能分開兩個真心相愛的人。
他不是一個主動的人,可沒有人能在真愛裡保持被動。
江敘似乎理解了沈方煜為什麼這麼執著於這段感情。
愛讓人怯懦,也讓人勇敢。
喜歡一個人,或許會生出顧慮,而當愛意堆疊到能夠戰勝顧慮的時候,就有了想要擁有一個人的心。
他想和沈方煜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以戀人的關係。
為此,他願意承擔一切風險。
就像他當時決定留下笑笑時那樣。
不再患得患失,亦不再憂懼。
掛斷電話沒有多久,沈方煜給他發來了自己的航班號。
江敘垂眸看了一眼消息,給機場附近的酒店撥去了一通電話。
“你們有接機服務嗎?”江敘問。
“有的先生,二十四小時都可以。”
“幫我預訂一間會議室,”他說:“再麻煩您晚上九點半左右,在機場接一個提著亮黃色行李箱的男人,航班號我等下發給您。”
江敘道:“見到他就和他說……是江敘找他。”
“好的先生,”前台小姐記下了特征信息,又問:“請問您預訂會議室是做什麼用途,需要我們為您布置一下嗎?”
江敘拉開白色的窗紗,任由暖融融的日光肆意地落在他的心口,把他的臉映的緋紅。
然後他對電話裡的人說:“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