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等他。”江敘說。
“你行李都沒帶,難道是真準備在我這兒住啊?”唐可笑了笑,沒給自己老朋友麵子地戳穿道:“你不就是等著他來嗎?”
江敘:“……”
“哎,你說,”唐可猜測道:“他不會是來給你送行李的吧。”
雖然理性上知道應該不至於,但沈方煜最近實在是反常,讓江敘莫名地也懸了懸心。
他警惕地看著唐可去開門,並且準備如果沈方煜真的提了行李箱過來,就直接連人帶行李箱一起給他丟出去。
好在,沈方煜沒提行李箱,隻是給唐可提了一箱水果。
“看看人家,上門都知道帶禮物。”唐可笑眯眯地收了,像個和事佬似的把江敘從沙發上拉起來,“回去吧回去吧,我要睡覺了。”
江敘看了沈方煜一眼,後者先是躲了他的目光,半晌,又望回來,低聲問他,“回去嗎?水果家裡也有……蘋果有,榴蓮也有。”
唐可不知道他在跟江敘打什麼啞謎,但是很明顯,沈方煜說完這句之後,江敘忽然往前走了幾步。
可他偏偏還要說:“我不吃榴蓮。”
或許是不知道怎麼開口,亦或許是良好的溝通之前總需要一段緩衝時間,回家的一路都很安靜,兩個剛鬨了矛盾的小情侶從車裡下來,肩並著肩往家裡走,誰也沒吭聲。
過了一會兒,直到進電梯的時候,江敘忽然伸手把沈方煜牽住了。
繃了一路的沈方煜當時就沒忍住,轉身把人抱進了懷裡,心裡酸酸澀澀地連著鼻尖,像是泡進了檸檬水。
後來電梯在十二樓停了半天,又自動回了一樓。
直到它第二次爬上十二樓的時候,倆人才從電梯裡出來。
“是我不對,”沈方煜說:“我不應該沒經過你的同意就自作主張賣房子,對不起。”
胸口還熱著,江敘打開門,看了沈方煜一眼,“上次我怎麼跟你說的?”
沈方煜愣了片刻,帶著幾分遲疑改口道:“我……愛你。”
“你再說一遍?”
“我愛你。”沈方煜這次幾乎是脫口而出,像是本能一樣,他看著江敘的臉重複道:“我愛你江敘。”
兩聲“我愛你”實在是太過於鏗鏘有力,江敘的大腦短暫地懵了一會兒,將敞未敞的心扉卻意料之外地被叩開了。
他先是偏開頭,過了一會兒,又重新望向他,可壓在心裡的話,都變得順暢了。
“這段時間你壓力很大,我很擔心你。”
“我心裡有點亂,”沈方煜說:“總做噩夢。”
“我在你杯子裡放了安眠藥。”江敘坦白道。
“我上回看見了,”沈方煜說:“是得吃。”
“我不是想去找Kenn,”江敘道:“我隻是想讓你放鬆一點。”
“那你還相信我嗎?”沈方煜問。
江敘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從包裡拿出一個U盤,他打開客廳的投影,把U盤插進去,調出一個PPT,舒緩的音樂浪漫而纏綿,江敘點了自動播放,坐到沈方煜身邊。
“這是你從M國回來的那天,我想給你看的,結果你搶在我前麵表白了,我就沒放,”他的手搭在沈方煜的手上,抬眼望向屏幕,“現在看也行。”
黑下來的客廳格外靜謐,投影的光落在兩個人的臉上,把眉眼輪廓映的格外清晰。
江敘的PPT做的很簡單,就是他慣常做彙報的格式,圖片配上每張照片的日期,右下角還附帶上了引用出處。
那是從十八歲到現在,他和沈方煜所有同框出現的合影。
有些有很多人,有些隻有他們兩個人,大多數來自學校官網,還有一些是從班群和其他一些網站上下載下來的。
第一張是他們高考那年B城高考狀元的報紙,十八歲的少年麵容青澀,一左一右的排列在報紙上,相得益彰得般配。
第二張是兩人入學後在A醫大的初次班級合影,同一屆臨床八年製的全體學生穿著軍綠色的作訓服。
那時候正在軍訓,因為身高相仿而被迫站在一起的一對仇敵對著鏡頭假笑,麵上英姿颯爽,可仔細一看卻發現兩人挨在一起的胳膊不見了。
但沈方煜記得,直到鏡頭定格的那一刻,他和江敘消失的那隻手,還在背後針鋒相對地打架。
然後是全班第一次穿著白大褂宣誓的合照,深色的石碑上鐫刻著莊嚴的醫學生誓詞,初次穿上白衣的年輕學生們看起來意氣風發。
沈方煜看到那張照片就能想起來,江敘和朋友們說笑著從他麵前走過的時候,風吹起他白色的衣角,修身的衣服將他的身材勾勒得很好,舒展而修長。
那是十八歲尚不能被稱為醫師的小江醫生,沒想到一身白大褂穿了十來年,沈方煜還會記得第一次看見江敘穿它的樣子。
PPT繼續放映著,新生籃球賽,穿著同色籃球服大小夥子一起捧著第一名的獎杯,卻默契地在鏡頭前偏開頭,不願多看對方一眼。
辯論賽的領獎現場,獎學金的頒發禮堂,女性權益保障協會誌願者的合影。
畢業典禮撥穗禮後,兩位優秀畢業生穿著紅色博士服一左一右的站在校長身邊合影,宛如接受祝福的新人。
象征著學生時代徹底結束的畢業照裡,他們依舊和八年前一樣因為身高膠著得難舍難分而站在一起。
那之後,PPT上的男孩們進入A醫大附屬濟華醫院,從住院醫師到主治醫師,再到副主任醫師,一次又一次,始終整整齊齊地並排排列在婦產科牆上的醫師介紹麵板上。
每張照片裡的他都笑容明媚,晴朗,自信,像是下午一點鐘的太陽。
記憶實在是種玄妙的東西,許多你以為早就忘記了的東西,卻在看到照片的這一刻,都能聯想起當年零星的片段。
這麼多年的同框一張都沒有錯過,也不知道江敘花了多少工夫去到處搜集這些照片。
而所有的照片裡,隻有兩張沒有標明出處。
——因為那是江敘自己拍的。
一張是他們坐在江敘家書房飄窗上的合影。
而另一張不是合影。
一直滿滿當當全是人的PPT放映界麵突然單薄下來,畫麵上隻剩下了一個人。
在學術沙龍上的沈教授穿著黑色西裝,遊刃有餘,端莊而倜儻。
然後音樂聲緩緩結束,而江敘覆蓋在他手上的手指忽然往下,扣在了他的五指之間。
沈方煜還沒來得及低頭去看兩人交握的手,一直隻有圖像的PPT上終於出現了第一行字。
“ShallIparetheetoasummer’sday?”
“咚”地一聲,像是石子砸進了池塘,沈方煜的心空了一拍,而後是久久不能平息的餘震。
這是江敘第二次提起,他搶在他前麵表白了。
原先他一直以為這隻是江敘的競爭意識作祟,隨口一說,直到今天,他終於相信,江敘是在很認真地喜歡著他。
他會偷偷拍他意氣風發的樣子。
他會說他是夏天。
江敘在語言上是個很含蓄的人,沈方煜知道而這是他能給出來的,最盛滿愛意的表白。
他心裡莫名變得酸澀起來,說不出的情緒框框撞擊著他的胸腔,讓他的眼睫有些微微顫抖。
那句話在PPT上沒有停留太久,屏幕伴隨著這句話的出現暗下來,耳邊卻響起了江敘的聲音,“Kenn是位很優秀的醫生,但我相信他,絕對不會多過相信你。”
風很近,窗幔很輕。
江敘的眼睛裡倒映著沈方煜,他在親吻他的愛人前,輕聲回答了播放PPT前沈方煜問他的問題,“隻要你覺得你可以做,我和笑笑,就會永遠地信任你。”
愛情是種神奇的東西,他能讓被動的人變得主動,也會讓張揚的人變得自卑。
但到了最後,一段好的感情一定會讓蝴蝶破繭,會讓鳳凰涅槃,會讓身在其中的人相信,我就是最好的。
沈醫生終於忍不住心裡的情緒,在這個綿長而含情的吻裡,再一次向江敘承諾道:“我保證,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