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家住渭水之南渭陰鄉的樗裡。
此地距離處在渭河北岸的鹹陽不算太遠,但隔了條渭河相望,也說不上太近。
因此雖論繁華富庶遠不能與鹹陽城中相比。
但因為畢竟算是天子腳下,皇城遠郊,也稱得上是一片殷實村子,人口甚多。
楚昭家就住在這村子最邊邊上。
楚昭與蒙毅等人一路行來就見一片靜謐和諧景象:
冬月田歇,空餘收割完畢堆著的草垛;
時至近晚,唯有家家戶戶緊鎖的大門和嫋嫋的炊煙。
等等,這不對勁吧?
武將世家出身的蒙毅迅速警覺。
楚昭也感覺到了,是不對勁。
太安靜了。
人呢?
人都到哪裡去了?
這個年代,吃不飽飯的人們一天隻吃早晚兩頓飯:
早上這頓叫做饔食,也叫朝食。
粟粥熬得濃稠些,用於提供一天勞作所需的氣力。
晚上這頓叫做飧食,也叫晚食。
粥往往要稀些,用於欺騙安撫餓了一天的肚子。
冬月天黑的早,百姓點不起油蠟,便往往大開門戶借天光用膳。
而這個點,炊煙尚在,正是剛做好飯的時間,家家戶戶卻大門緊閉,一派家中無人,需要防盜的樣子。
這怎能不叫人起疑?
楚昭心中不妙,連忙往家趕去,生怕是出了什麼事。
剛繞過幾排與之前相似的空屋,就聽見一陣刺耳的喧囂。
再一瞧,好家夥,這人山人海的,該不會全鄉裡的人都聚集到這了吧。
人人手上提著熏肉、雞蛋這等家裡過年也舍不得的吃食,瘋了似的往前擠。
個個瞅著前頭腦袋間的空隙,可勁兒伸長了手將東西往前遞。
這個悶頭叫著:“叔寧啊,咱倆往日最是要好。
你說大娘醃的菜好吃,大娘這就來給你送啦。
你叫阿昭出來見見她乾娘啊。”
那個嘴上喊著:“大柱她媳婦兒啊,我是你家大柱他三伯爺的舅舅的連襟,咱們連著親呢。”
還有個富戶的小廝悶頭往前衝:“大小姐!大小姐!我家老爺說了,您是我主家丟了二十幾年,素未謀麵的大小姐啊。”
也有衣著富貴模樣的人奮力擠開旁人,嚷嚷道:“吵什麼吵什麼,沒得打擾夫人清淨。夫人哪我對您一見傾心,此處如此簡陋哪裡配得上您,我給您準備了一間大宅等您賞光哪。”
人群的吵嚷有如數千隻鴨子,楚昭隻大概聽出了這幾句,但也夠了。
蒙毅欲言又止:“貴宗族似乎很是人丁興旺。”
楚昭笑了:“我阿娘在這住了十幾年,餓得吃不上飯也有幾回。
這還是頭一回知道自己還有這麼多所謂的素未謀麵的親爹乾娘、摯友宗親。
這些人中在今天之前當真聽說過我阿娘的,不會超過半數,與我阿娘曾說上過話的,又得減半,當真與我家有親的,怕是一個也沒有。
至於今天這鬨得是哪一出?大概就是富在深山有遠親吧。”
百姓的思想很樸素,阿昭名字與天幕上相似,長得更是與天幕上一模一樣。
那她八成就是天幕上神仙說的人。
天幕可說了,人家是大能耐的人。
普通人能見過幾個大能耐的人。
不給她立個生祠當場跪拜,那都是怕工期太慢趕不上熱灶。
突然,一陣撕心裂肺般尖利的哭聲傳來,人群硬生生嚇開了條口子。
隻見幾名婦人拉著滿麵晦氣的裡正過來,身後還跟著幾名老軍卒。
有好事之徒正想問他們意欲何為。
卻聽得人開口第一句就是要搜檢叔寧母女的家,並將其戶籍逐出樗裡,開除編伍。
眾人覺得她們瘋了。
這可是天爺親自降旨提到的神仙般的人物誒。
不捧著也就算了,還想趕出去?
腦子沒毛病吧?
那為首的婦人趙大娘卻是大怒到:
“你們一個個捧人臭腳捧得起勁兒,可還記得如今尚是大秦的天下。
謀反,那是要連坐的,你們,就不怕把全家一起搭上?”
有人私下嘀咕:“可陛下不都說了天幕是來教大秦改改的。
那這天幕中人怎麼就不能為陛下所用了呢?要是為陛下所用,那還叫謀反嗎?”
能想這麼多的,都還算是有自己見識的百姓。
更多的百姓其實什麼都沒想明白,就是聽了天幕後本著對天爺的敬畏來看個稀奇。
來了後見旁人都狂熱攀關係,頓覺自己不攀似乎就虧了,於是也上去跟風。
可天爺他們怕,皇爺他們也怕。
聽人這麼一說,對始皇的敬畏重新占領高地,便又躲閃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