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一個從小就與王子裔不睦的兄弟,下場自然是可想而知的了。他早就破罐子破摔,日子得過且過便罷。沒想到先生早就看出他的處境來,並且在此時提醒於他。
王子稷苦笑著搖搖頭,“我如何不知,隻是真到了這一天,稷卻已無安身之處了。”
聽到他這話,衛蘇也有些吃驚,沒想到平日裡大大咧咧的王子稷,居然也有考慮到這些。不過衛蘇想想也就明白了,身為王子,有哪個不懂這其中的政治鬥爭?真正傻白甜的,恐怕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宮中,也是長不大呢吧?
“卻也未必。”衛蘇說道。
王子稷心中一凜,但凡有一絲希望,誰不願意把握住?原本跪坐著的他直起了腰背,神態恭謹的朝著衛蘇深深一揖,“還請先生教我。”
衛蘇將他扶起,“王子稷不必如此,你好歹也是我的學生,我不幫你還能幫誰?你也知道你的處境艱難,唯一的辦法隻有趁早離開婁國。”
“離開婁國?”王子稷有些茫然,離開了生他養他的母國,他又能去到哪裡?
“你對於婁國還有留戀嗎?”衛蘇問。
王子稷有些悲哀的搖搖頭,他哪裡還會有留戀?母親早逝,兄弟姐妹勾心鬥角,沒一個能親近的。他曾經對父王的那點孺慕之心,早就消失殆儘了。那一次後他才知道,父王看重的也隻有他自己那至高無上的王權,沒有人敢忤逆犯上。
其實說起來,在彆人的眼中,覺得身為王子身份地位是如何的高貴,誰又知道這其中的艱險冷漠。
“那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你真願意待在這裡?最後等來毒酒一杯或者三尺白綾?”
王子稷聞言臉色慘白,喃喃道:“可是,離了婁國,我又能去哪裡?”
“那就去秦國吧,沒有了婁國王子的身份,你也能活得好好的。”
“秦國?”王子稷一愣,萬萬沒想到從衛蘇嘴裡會說出這兩個字。頓時他明白了一切,“先生為何會選擇秦國?”
衛蘇笑笑,“因為隻有那裡我才能完成我的心願。你還記得我的願望是什麼嗎?”
王子稷想了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注1”這是衛蘇剛進潁陽學宮之時所說的話,以前他並不能理解,可現在他似乎了解了一些了。
“你認為這難嗎?”衛蘇笑道。看王子稷點點頭,他卻擺擺手,“有誌者事竟成,會有很多誌同道合之人一起朝著這個目標奮進,你還認為難嗎?”
王子稷說不出話來,不過衛蘇卻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了,王子稷若能舍得放下一切,將來未必就不會有自己的成就。說實話,就連衛蘇都挺佩服他對於新事物的鑽研精神,如果將來能潛心研究,說不定能震驚世人。
這都要看他自己的選擇了,他是個聰明人,會想明白其中的關竅的。
說話間,王宮已經到了,兩人暫時不得不拋下這些東西,麵對如今的困局。
王子稷先行一步前去回稟,衛蘇則緩緩而行。衛蘇剛到門邊,就見到有一身著月白衣袍的文人站在道旁,衛蘇不動聲色的走過去,“許暄許郎君,彆來無恙乎?”
許暄沒想到衛蘇現在還能一眼認出自己,笑了笑,“衛先生可安好?”
衛蘇點點頭,意有所指的道:“還行吧,如果沒有人故意為難,那就更好了。”
“是嗎?”許暄故意裝作聽不懂衛蘇的言外之意,“那就好,那就好啊。我這裡提前恭喜衛先生了,能與公子懷結親,這世上多少人求之不得啊。”
許暄今日等在這裡,一來是想知道事情的進展,二來也是想第一個看看衛蘇的應對之法。其實他心裡何嘗不是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能看看衛蘇的狼狽樣子。今日之事他安排計劃了良久,也該有個結果了。
許暄說話時就盯著衛蘇的神色,想從他臉上看出一絲端倪來。
哪知衛蘇卻不上當,聞言也不著惱,負著手道:“許郎君所言甚是,想來許郎君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吧?可真是辛苦你了。”
許暄微笑,“先生倒也不必感謝我,畢竟先生與我有知遇之恩,我如何能不報答呢?”
衛蘇拳頭捏緊,這個卑鄙小人,就算自己有什麼地方得罪過他,隻需要衝自己來就行了。卻偏偏將主意打到了一個弱女子身上,當真是可惡至極。
忍住將拳頭招呼在他身上的衝動,衛蘇冷冷道:“我就奇怪了,我們隻是幾麵之緣,並不曾深交,為何你會對我抱有這麼大的敵意?”
“衛先生當真想知道?”許暄笑得有些古怪扭曲,“其實告訴你也無妨,當初我們一同進潁陽學宮,你衛蘇出儘風頭,受世人尊崇敬佩。可我卻受儘旁人恥笑,因為你的關係,我在潁陽學宮被所有人排擠,根本就呆不下去,最後隻能離開學宮?”
衛蘇瞠目結舌,“就這?”
這些都不是他衛蘇直接給他造成的,他卻將怨氣都發泄在自己身上,自己這個冤大頭也未免太冤了吧。
“你以為就這些麼?不!遠遠不止!”許暄將自己的褲腿撈上膝蓋處,“看到沒,還有這個。”
衛蘇定睛看去,就見他小腿處一道長長蜿蜒的猙獰傷疤。
許暄恨的咬牙切齒,“我的這條腿也是拜你所賜。”
他出了潁陽學宮,憤恨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學宮中已經沒有他的一席之地了,隻能周遊例國或許才能有出頭之日。
然而,他時運不濟,出了潁陽之後,就遇上了盜匪。他逃跑過程中,慌不擇路,摔下山崖斷了腿。後來,幸好附近的農戶路過才撿回來一條命。
他的腿斷了,哪怕他學了衛蘇曾經公布出來的法子,將斷腿綁縛好,半年後恢複了大半,可是這腿始終是殘缺了。平時走路緩慢還看不出來,可稍微急行就能明顯看出來他這條腿是跛的。更彆提每逢陰雨天氣,那鑽心蝕骨的疼了。
因為這條腿,許暄這輩子算是毀了,國君不會任用一個跛子為官,更彆提什麼前程了。他自怨自艾,最終將這一切都歸結於衛蘇身上了。
如果不是衛蘇,那麼論學大典上,揚名的將是他許暄,而不是衛蘇。如果不是因為衛蘇,他又怎麼會因為幾句話就被學宮中的那些人針對,從而離開學宮。如果他沒有離開學宮,就不會遇上盜匪,更不會受傷瘸腿,落到今日隻能依附於人,做人門客的下場。
衛蘇已經沒有任何話可說了,沒想到這人的想法如此偏執。這種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隻會抱怨命運的不公,埋怨彆人不能對他好一點,卻絲毫不會去想真正的原因。
不過他卻沒有想辯解,跟這樣的人說話都感覺累,一個裝睡的人你永遠都叫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