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謝將軍(1 / 2)

() 謝小將軍衝上城頭,本以為會看到一個泣不成聲的柔弱公子向她告狀, 誰知道迎麵撞上的是涕泗橫流的壯漢副將。

“你——”縱然是見慣大風大浪的謝小將軍都大驚失色, 實在是因為——滿身風華的貴公子若是垂首低泣, 眼角含淚,那是一副令人心疼的美景, 但要是個虎背熊腰的虯髯大漢, 他哭起來那就能嚇得方圓百裡跟著一起哭了。

“將軍!”大漢副將捶了自己一巴掌,“都怪屬下, 誰知那金陵來的公子不能摸不能碰,碰一下手背皮膚就紅一塊,可不得了……末將真不是故意傷他啊!隻是一時魯莽,說話不過腦子, 謝公子就說要從這城頭跳下去自證清白,這可怎麼辦啊!”

畫麵外的秦峰噗地一下就樂了, 但謝小將軍疾跑幾步,登上城頭,才慢慢放鬆下來。

——因為這位謝公子……

小將軍麵無表地看著他——他爬不出去,牆壁太高了。

秦峰再次掏出手機,毫不客氣地猛拍,甚至還錄視頻——

這位“碰一下皮膚就會紅”的金貴公子伏在牆邊, 倔強地扒著牆沿,頭發都有點散了,看起來是真想跳出去來著,一隻胳膊軟趴趴地垂下來, 顯然就是甲士通傳時說的大呼不好的——這副將腦子一熱說人家是奸細,還把胳膊都卸了。

秦峰認識的謝祁連可沒有這種一言不合就賭氣跳天台的毛病,並不是因為他已經是鬼了,隻是時代是不斷更迭中的,千年前的名士氣節,可不就是流行這種以死自證,而謝祁連在這千年洪流裡穿身而過,優雅,從容,他看過的風景沉澱進了他的靈魂裡,才成就了今天這樣的謝祁連,一己之力戍衛陰陽三百年的白無常。

唉……秦峰抱著肩膀歎息,前緣鏡裡咬牙氣悶的小公子,怎麼看怎麼像……撒嬌啊。

鏡子裡的謝小將軍急忙上前,謝韻公子嚴厲地抿著嘴唇,目光倔強,但副將不敢再用力,有個婚約在身的小將軍卻不用顧忌,直接上去一把把謝韻抓下來,兩下就把他脫臼的胳膊恢複了。

“嘶……”謝韻低聲抽了口氣,疼得臉色都白了,小將軍低頭看了他一會兒,拿自己的袖子擦了擦他額頭的冷汗。

“你到不是個尋常貴公子……本將當然知道你不是奸細,至於他——”小將軍讚歎,“邊關的將士莽撞,還請公子勿怪。來人,五十軍棍。”

“彆!”謝韻踉蹌著站起來,執拗地拒絕旁人的攙扶,“是我先不懂規矩亂走,大戰在即,怎麼能打那麼重?”

謝小將軍驚奇地說:“你知大戰在即?難道我遞到金陵的下涼國近報,他們看了?”

“他們……”謝韻遲疑。

“哦,他們沒看。”謝小將軍笑了,“也對,若是得到了重視,怎麼會在這時候讓你來和我成親。”

她瞧著依舊臉色蒼白的謝公子,情緒複雜地歎了口氣。

瞧見女將軍的無所謂般的笑容,謝韻公子的眼神慢慢暗淡,像是圓月隱入了烏雲背後,他扶著城頭,看了看遠方晦暗不明的黑暗。

“那是祁連山。”謝小將軍說,“下涼國的大軍就停在祁連山山口,黑暗裡那些可不是螢火蟲,那是他們軍營的燈。今年年初的時候,他們紮營還不敢點燈,怕我估算兵力,但上個月就已經無所顧忌了。”

“因為……先皇駕崩,雁回關三個月沒有送過給養了,而他們不怕你有所防備,這時候亮人數,反而能給你製造壓力,對嗎?”

小將軍嗤笑:“你看出來了,那明天就回金陵吧。”

謝公子轉過身來,極為鄭重地行禮:“如此,我便更不能一走了之。我與媱……我與將軍有婚約在身,隻等在下冠禮之後,就可以按照長輩們的約定完婚,冠禮也不過就是明年春天了——”

“我不會和你成親的。”小將軍直白,乾脆,不留任何餘地,“回你的金陵去,謝家是名流,不管天下格局如何改弦更張,占據金陵的勢力都會以禮相待。”

“天下文人墨客,苦心經營自己的名聲,哪怕遠遁山林,或號稱隱居不出,於我看來不過都是沽名釣譽。”錦袍的小公子在月下長身玉立,朗聲說道,“非我不尊賢明,隻是大多數的名士到最後,不也是想用這名聲謀個前程?許多賢者確實真的不願出仕,但究其根本,是因為沒有明主,看不到天下太平的希望,才隱世不出以求最後自保一點名聲。否則真心閒雲野鶴不問紅塵,又何必把自己的作品傳出去,寫完直接塞箱底不就真的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了?”

謝小將軍將門出身,很小的時候家裡的長男就全部戰死,她是宛州謝氏最後一柄活著的銀槍,所以皇帝的軍令送達,便隻有她能上馬出征,金陵的謝公子不一樣,他們那種名士,確實是有資本把皇帝都摔門關在屋外的,而且還能被傳為美談呢。

謝韻接著說:“所以,我也想給自己攢一個前程,我也想將來得遇明主,出仕盛世,但若是雁回關破,下涼虎狼之師長驅直入,生靈塗炭,將軍,你說我想要的這個前程,浮屍千裡的中原大地得休養多少年之後,才能給我?”

“可你留下來能做什麼?”小將軍笑,“用你那千金難求的名畫拍死下涼大軍的指揮使嗎?”

秦峰笑了一下——彼時的謝公子還想不出那麼多用來回嘴的話。

“我——”方才慷慨激昂的公子瞬間紅了臉,咬著嘴唇,細長的手指在袖子裡卷了半天,才委屈巴巴地說,“那,那我可以和你學,不用你刻意教我,我會學得很快的。”

……沒有人能拒絕那樣一雙亮若星辰的眼睛。

所以雁回關的守將謝堯身邊多了一個花團錦簇的漂亮公子,本來謝韻想換身軍裝入鄉隨俗,謝小將軍和他身形差不多,就把自己的舊軍服借給他了,但是那幫士兵偷偷找到謝小將軍“抗議”。

“將軍,咱這邊關到處都是乾巴巴的爛草和沙子,好不容易有個上都來的漂亮公子,您還把他打扮得也和兄弟們一樣乾巴巴,是不是……爆,爆啥來著?”

另一個軍士舉手:“暴殄天物!我昨天問謝公子學的!謝公子還答應了,要教我們識字!”

金陵來的公子長得好看,又會畫畫會寫詩,光是看著他,就讓人格外有動力——

看,那是中原養出來的人,文采斐然,卓爾不群,而中原,那可是我們守護的地方。

每一個雁回關的守軍,背井離鄉,黃沙滿麵,所求的,也不過就是家國無恙。

“好吧。”謝小將軍十分懂得如何鼓舞軍中士氣,所以第二天謝公子發現自己那身舊軍服不小心被劃破了,而軍需官表示現在關內將有大戰,資源緊缺,實在沒有多餘的軍服給他了。

當晚謝公子在城頭給思鄉的戰士吹江南小調,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謝公子,您再給我們講講金陵的夜市吧——”

風聲忽然淒厲,士兵猛然跳起來把謝韻撲到一邊,燃燒著火焰的滾石從天邊落下,砸得城頭塵土飛揚。

“敵襲!敵襲!!!”士兵們再爬起來,個個都不見了方才的歡鬨閒散,整齊地抽出了腰間的刀。

“下涼大軍主力已在五十裡外,先頭部隊已在我雁回城下!”

城頭的烽火被點燃,但無人期待援兵。

這一仗雙方都謀劃了很久,但下涼國的預謀已久,是練兵、屯糧、養馬,準備妥當,而雁回關,卻已經半年沒有給養,他們以各種方法籌措糧草,但即將入冬,城內守軍甚至沒有冬裝。

這一戰沒有懸念。

“沒辦法了,讓百姓往關內撤!”三日後,謝小將軍登上城牆,“我等,死守!”

衝天的火光,遠比金陵城的夜市熱鬨得多,撤往關內,城中十萬城民,若是無處安置,終將成為流民,但那也好過城破時死於下涼軍隊手中。

按照這一支西域蠻族的習俗,他們會殺光男人和老人,搶走女人、孩子做奴隸,隻是中原自顧不暇,雖然看到雁回關烽火,但沒有十天半月,大概也趕不來。

或許那時候,逃跑的十萬城民都已經被破關而入的下涼大軍追上了。

謝韻惴惴不安地抱著他的琴,等在營帳裡,這麼大一座城,若不是謝小將軍已經確定退敵無望,是不可能輕易下令全部撤走的,他一開始協助副將,挨家挨戶勸那些死守不走的城民,戰火晝夜不息,攻城的下涼兵強糧足,若不是顧忌宛州謝氏的旗幟太過耀眼,他們不用拖這麼多天。

謝堯的銀槍釘在那個城頭上,她本人,就是這雁回關牢不可破的最後一道城門。

撤離的百姓看到謝將軍在城頭,心中慌亂,卻還能保持井然有序,死守的戰士一腔熱血,在看到白衣銀甲的將軍時,也稍稍安定,堅信天邊紅雲終有雲開月明之日。

“將軍讓您今夜撤離。”虎背熊腰的副將現在也瘦了一大圈。

“撤離?”謝韻搖頭,“我不,援軍不是要來了?我要和媱姐姐一起等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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