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番外五·無常也有家長(1 / 2)

()世間有陰有陽,有春夏有日夜,歸根結底,輪回的根本其實是時間,時間的流動讓人世間的一切榮枯有序,起起落落又異彩紛呈。

許雅雯剛退休那會兒喜歡旅行,滿世界亂跑,還會檢查兒子女兒有沒有給她的旅行照片點讚,等到了她不能再自己說走就走的年紀,vr技術已經紅紅火火,所以許女士開始玩vr實景當做旅行,終於把某位晝夜無休的無常從繁重的點讚任務中解放出來——畢竟vr不太好截圖發朋友圈。

許女士到現在有三個遺憾,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第一,這輩子也沒買得起私人飛機想怎麼飛就怎麼飛;第二,兒子女兒都沒能風光大辦一場婚禮;第三,兒子的愛人……到現在也沒有改過口。

歎氣。

兒子男友哪都好,就是不喊媽。

去年全息技術已經全麵上市,第一批設備是限量款,需要搶,許雅雯隨口在吃飯的時候說了一句感興趣,第二天兒子和愛人就一起搬著一台設備來了,也不知道這倆人從哪搶的。

當時小謝笑眯眯地回答:“有個學生家裡有門路,知道阿姨想要,就給送過來了。”

完美極了,許女士當時想,要是喊的不是阿姨就更完美了。

再次歎氣。

兒子和愛人現在都在大學裡講課,一個講痕跡偵查,一個講基礎法醫解剖,許女士每天看兩個人站在一起都覺得十分違和——人家小謝當教授,一身漂亮的淺色西裝,文質彬彬,走路都帶書香,她兒子……硬把西裝穿出007的既視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去劫總統,橫豎不像個教授。

許女士收回思緒,把全息頭盔擱在架子上,感覺腰有點酸,慢慢挪到沙發上坐下。

牆角的智能機器人管家急忙走過來:“您需要——”

還沒等它說完,許女士一揮手:“我啥也不要,你去看看廚房的雞腿醃好了沒。”

和大部分熱愛幾代同堂熱熱鬨鬨的傳統老人不同,許雅雯一直欣賞獨立自主,有自己的生活樂趣,當年她能在春聯寫但使龍城飛將在,老了也能把秦峰和秦淮一腳一個踹出門,中氣十足地說:“外敵!自己玩去,我是那種需要天天有人端茶倒水的?都擠在我眼前找打呢?”

秦淮扶著門框:“媽,您這門檻是陰山嗎?我和我哥簡直就是‘胡馬’,回家一次這麼難。”

“你做的飯比智能管家差了十萬八千裡,我都懷疑你是外敵派來給本將投毒的!”秦媽這麼說道,“要你何用。”

今天是許女士九十歲生日了,所以破例,今天的“外敵”可以到關內來打擾一下許女士的清靜。

秦淮正在海島過結婚周年,一早和她打過視頻電話,而秦峰那邊滿課,應該會在晚上回來。

許女士掰手指——秦峰秦淮,也有六十多了啊。

差不多五點的時候,門鈴響了。

智能管家正好把最後一盤菜擺上餐桌,許雅雯從沙發上站起來,急忙挪動腳步去打開了門。

門外的人一身白色的西裝,懷中抱著一大束紅玫瑰——許雅雯就喜歡紅玫瑰,曾經無比嫌棄秦峰買的康乃馨,並堅稱她不懂什麼花語,隻看造型,反正送花就得送紅玫瑰。

謝祁連抱著那束玫瑰,笑容溫和:“生日快樂。”

如今是夏城大學教授的謝祁連,除了歲月在眼角眉梢留下的痕跡之外,他的笑容還和二十幾歲初見麵的時候溫暖和煦,鬢邊的霜色並不顯老,反而讓他看起來像是帶了紋路的白玉,那雙眼睛,也還和許多年前一樣,透過瞳孔,仿佛寫滿春風化雨、湖光秋色,倒映著月光般的風骨。

許雅雯看著他,從玫瑰花裡折下一朵,插在謝祁連胸口的口袋裡。

“謝謝。”謝祁連眼含笑意,隨手把門關好。

“就你自己?秦峰那個老小子呢?”許雅雯問,“老不正經又去哪浪了?”

“……”謝祁連每次聽許雅雯例行嫌棄秦峰,都會忍不住笑個不停,他柔聲回答:“他現在不能來見您。”

許雅雯沒有聽出謝祁連這句話的異常,自顧自撇嘴說:“還在學校?都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了,還挺敬業,不管他,咱們娘倆吃!”

“好啊,我離好遠就聞到了香味。”

“有你喜歡的蟹黃包哦!”許雅雯眯著眼睛,得意地說,“我給這款智能機器人下載了做飯插件,做的蟹黃包很厲害的。”

謝祁連被許雅雯拉到桌邊坐下,滿頭銀發的老人很快把他的飯碗塞得滿滿當當,她在秦峰四十歲之後就非常嫻熟地把稱呼換成了老秦頭兒、老小子等等,但卻從始至終,一直喊謝祁連小謝,哪怕現在坐在她旁邊的謝祁連也是兩鬢斑白。

這差彆待遇,每次秦峰都唏噓不已,算著謝祁連和他的真實年齡差,感歎自己不是親生的。

月亮漸漸爬上天空,秦媽媽不知道怎麼開始的,忽然講起了秦峰小時候的事,謝祁連已經聽她講過,但這一次她說得格外細。

“他怎麼還不回來?”

許雅雯慢慢靠在謝祁連肩上,感到一陣陣困倦。

謝祁連輕聲說:“他現在不能見您。”

“嗯……”

許雅雯半閉著眼睛:“啊……吃飽了就困,死小子還在外頭鬼混……還是你好啊……小謝……”

這麼多年過去,她提過幾次婚禮、改口的事兒,當時才剛剛允許同性結婚,秦峰說不想當典型分子被記者報道,於是這麼多年也沒有大辦婚禮,所以一般隨著婚禮儀式一起進行的改口,也就一拖再拖,許雅雯提過,不知為什麼,謝祁連和秦峰都當聽不見。

“你啊,到底為什麼不肯改口……”許雅雯閉著眼睛,靠著謝祁連,忍不住帶著點小小的幽怨,低聲質疑。

謝祁連動作輕緩地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時間,笑著應道:“媽。”

許雅雯的嘴角揚起,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

許雅雯睜開眼睛,覺得自己的身體很輕,她即便年輕的時候開戰鬥機,但老了到底還是老了,九十歲還能跑能跳那要被當成老妖怪嚇哭小朋友的。

隨即她意識到,她已經壽終正寢了。

她站起身,看見了自己靠在餐椅軟墊裡、一臉做美夢表情的遺體——說來也奇怪,許雅雯很平靜,死亡來臨的一瞬間她就明白了自己的狀態,也沒什麼驚慌失措或者刷新世界觀的感覺。

和出生的嬰兒一樣,他們不需要被人講解或告知“你現在活了”,死亡來臨,死去的亡魂也不必被專門介紹“你現在死了”。

陰陽有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但下一秒,她回過頭,驚愕地看見了那個一身白衣的青年。

青年著一身白色長衣,袖口與領口繡著銀色的雲紋和竹葉,衣擺散做縹緲白紗與霧氣,黑緞柔軟的長發從臉頰邊披到肩上,又一路流淌到腰間。

那張臉熟悉又陌生,許雅雯錯愕地看了半天——

——這不是年輕回去的小謝嗎?

“你——”

謝祁連的笑容一如既往,他伸出手:“時間到了,我們走吧,路上花開得正是時候。”

青年的頭頂帶著一頂帽子,上麵寫了四個字——陰陽守序。

她沒問是什麼路,因為好像挺明顯的。

許雅雯看著他依舊溫和的笑容,也笑了一下,把手遞過去,仿佛隻是兒子的愛人邀請她吃完飯下樓散步消食。

她剛一把手遞過去,眼前的景色就變了。他們站在一條鄉間小路上,路邊是大片大片鬱金香花田,沿路兩側是許雅雯最喜歡的紅玫瑰。

“這也太好看了!”許雅雯摸摸口袋,“可惜沒帶手機。”

謝祁連從袖子裡摸出手機:“我帶了,我幫您拍?”

“好啊!”許雅雯高高興興開始擺造型,這時候她意識到——她不再是九十歲的掉渣老太太,而是三十餘歲的妙齡女郎。

他們一路走一路拍,許雅雯看著俊美的青年,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誰?”

“地府白無常,謝祁連。很抱歉,由於陰陽有彆的規定,這許多年裡一直隱瞞,不能以真麵目見您。”謝祁連說。

許雅雯吃了一驚,後知後覺:“那你其實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化妝扮老嗎?還得每天認認真真記住昨天畫成什麼樣?”

謝祁連莞爾:“不用手畫,我有法術啊!”

“也對,無常是神仙啊。”許雅雯第一次感覺到了驚愕。

“嗯。所以……在您生前,我不能改口,我是鬼仙,一個活人被我喊媽是會折壽的。”

許雅雯再次惆悵地看著空空蕩蕩的口袋:“完了,早知道今天死,準備點錢啊,你看我這也沒錢發紅包,改口要給紅包的!”

“……”謝祁連笑彎了眼睛。

“對了,秦峰那小子知道嗎?”

謝祁連:“他知道。”

“他居然知道!”許雅雯再次瞠目,“他到底怎麼把你騙到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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