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入內,馬皇後雖有些奇怪怎麼那麼久,此時咳了起來,也顧不上問。
還是白芷見狀不對,連忙倒水與馬皇後送到嘴邊,馬皇後喝了一杯水,咳得才沒那麼厲害了!
“娘娘,您昨夜就咳了,要不還是讓孫醫女過來看看?”白芷亦十分憂心馬皇後的身體,朱元璋的提議不錯,是該聽。
然馬皇後擺擺手道:“不了。時候已經不早,這時候讓商枝過來還會驚動東宮。”
驚動東宮是重點。
“可娘娘如此不適?”白芷是心疼馬皇後,不希望馬皇後強撐。
不想馬皇後搖搖頭道:“不妨事。眼下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今天睡不好,明天補補就是了。哪像以前,一天恨不得能多上幾個時辰,事事都能安排好。”
話到這兒,馬皇後一頓,幽幽長歎道:“怕是我們誰也想不到會有今天。”
這個我們指的是何人,不言而喻。
白芷想到剛剛在門口的朱元璋,也不知道這會兒走了沒有。
想著,白芷想探頭看看門口有沒有人,馬皇後注意到,問:“怎麼了?門口有什麼人?”
正貼著門聽牆角的朱元璋乍一聽,趕緊連退好幾步的,生怕叫屋裡的馬皇後發現他。這般如同做賊一般的模樣也是沒誰了。
白芷想起朱元璋的叮囑,趕緊解釋道:“奴婢想,就算不請孫醫女,是不是也可以傳彆的太醫。娘娘身子不適總不能硬撐著。”
馬皇後聞之不疑有他,接話道:“算了。我這時候請太醫,太醫不好過,怕是在皇上的心裡都要覺得我有意裝病。說不動他,拿自己的身體折騰。”
言罷揮揮手,馬皇後道:“你下去吧,我躺著歇息。”
“娘娘,還是請太醫過來給您看看吧。”馬皇後顧忌太多,卻從不想想自己的身體,如何使得。白芷憂心的是馬皇後。
“沒事。下去吧。”可馬皇後執意不肯傳太醫,白芷能怎麼辦?
朱元璋在外頭一字不落聽見了,白芷出來正好看到陰著一張臉的朱元璋,嚇得一個激靈,差點要往屋裡跑了。
朱元璋反應更快將人牢牢拉住,沒讓她衝進屋再驚動馬皇後。
白芷何嘗想讓馬皇後休息不好?分明是朱元璋不想讓馬皇後好好休息才是。
朱元璋拉住白芷的手腕,乾脆把人拉出去,這才將人鬆開問:“娘娘白日裡的時候不咳嗎?太子和郡主來看皇後的時候就沒有發現?”
被迎頭問起的白芷揉了發痛的手腕道:“白日的時候娘娘忙起來都顧不上咳。”
直把朱元璋嗆得半死。忙得顧不上咳,朱元璋能說馬皇後沒事兒乾?
滿宮的事,皇子皇女們的事,哪一樣不是馬皇後在管。
他一個當皇帝的忙,莫以為馬皇後貴為一國之母就不忙了?
“當著太子和小郡主的麵,娘娘一慣是忍著的,就怕讓他們察覺。”白芷更得補上一句,好讓朱元璋知道,馬皇後狠起來是真狠,等閒人都比不上。
朱元璋能說什麼?他不清楚馬皇後有多能忍?
當年他被郭子興的兒子們關起來,差點沒餓死,馬皇後為了給他送吃的,忍著將熱騰騰的大餅捂在胸口,碰上郭子興的兒子們又怕被他們發現,硬是忍著。從那一刻時,朱元璋便清楚的知道,馬皇後有多能忍。
“明天跟小郡主提醒一聲。”朱元璋終是說不出責怪的話,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讓白芷在朱至麵前提一句。
白芷顯然有些為難。有些事馬皇後特意吩咐過的,並不希望白芷透露半分,要是白芷敢跟朱至透露,後果白芷自問擔不起。
“娘娘的身體不重要?”一看白芷的表情,朱元璋馬上
懂她的遲疑,可凡事總得分個輕重,什麼才是真正為馬皇後好,白芷不能不懂。
“陛下怎麼不說?”白芷立刻反問。
朱元璋一噎,半響答不上來。
“陛下一聲吩咐,既顯出對娘娘的看重,也不用奴婢違背娘娘的命令。”白芷聰明著,才不會被朱元璋忽悠了。
朱元璋能說,他既不想讓馬皇後知道他對她的關心,也不想叫朱至捉著機會對他一番堂而皇之的明嘲暗諷。
依朱元璋對朱至的了解,朱至絕對會懟他反正他不是什麼都不在乎,既然如此,管什麼老婆病不病。
朱元璋哪能給她這機會?
“讓你說你就說,娘娘要是怪罪下來有我。”朱元璋趕緊打包票,然而白芷聽了就能相信朱元璋?
真當她是傻子呢!
“奴婢是娘娘的人,惹怒了娘娘,娘娘不肯再留奴婢在身邊伺候,陛下為奴婢求情也無用。而且,早些年陛下就對奴婢們三令五申,娘娘的吩咐要聽,誰要是敢有違娘娘的命令,您第一個饒不了奴婢們。”白芷平靜開口,尤其提及早些年朱元璋自己說過的話。
朱元璋一口氣卡在喉嚨,他不能說以前說的話不作準,讓人按他現在的話行事吧。
朝令夕改,以後誰還拿他說的話當回事?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自打耳光的話朱元璋說不出口,趕緊把白芷打發了。
白芷連忙福身退去,果斷不再逗留。
朱元璋發愁啊,真得親自去跟朱至提馬皇後生病的事?
不怪朱元璋沒想讓太子出麵辦此事。須知讓太子回家靜養,究其根本就是太子的身體同樣出了問題,再讓太子知道馬皇後夜咳不止,更不傳太醫,太子能安心?
朱元璋第一個想瞞的人定是太子無疑。
朱雄英吧。和朱至相比差了點,讓朱雄英出麵,肯定讓馬皇後察覺,懷疑到他頭上。
萬一馬皇後要是知道他知道她病了的事,就今晚馬皇後的反應,朱元璋有理由懷疑馬皇後會不會乾脆不聽大夫的話治病。
分析之後,朱元璋終是決定,有些事就得朱至出麵。
不能正麵跟朱至提,不許他旁敲側擊?
朱元璋計上心頭,瞬間有了主意。
是以,第二日,萬河突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站在朱至麵前。
朱至正喝著粥,吃著油條,瞅他那樣,馬上問:“有話直說。”
都是伺候在朱至身邊多年的人,說是看著朱至長大的都不為過,有什麼話不好說,不可說的?
大口大口吃著油條,朱至考慮的是,她出去一年多了,回來小半個月,朱元璋和太子都體恤她,讓她在家好好休息,沒讓她上課。獨習武這事,朱至早養成了習慣,每天起來打一圈,不用人盯著。
不過,她是不是也該去上課了?
萬河聽朱至開口,鬆一口氣之餘,趕緊在朱至耳邊小聲嘀咕一句,朱至咬油條的動作一頓,抬眼瞥了萬河一眼,萬河心下一驚,臉上表情微僵,生怕下一刻朱至問出什麼他不能答的話。
結果朱至收回視線,用力一扯油條,吩咐道:“去請商枝來一趟。回來了還不知道皇奶奶將養一年多身體是不是養好了,該讓她過去看看。”
萬河聞之那叫一個高興,立刻按朱至吩咐的去辦。
孫商枝早就起來了,跟朱至出去,她回來了小半個月忙得整理,也是沒時間顧得上宮裡的人和事兒。
朱至讓萬河來傳話,她是立刻反應過來,不二話,立刻趕過來。
“是我的不是,竟然忘了這件大事。”孫商枝一來連忙衝朱至福福身告罪。馬皇後的身體本該由她盯著養護的,朱至出征,比起馬皇後隻須靜養既可,當然是上
戰場的朱至更需要孫商枝。
馬皇後當下無二話,即讓孫商枝跟著朱至一道出征。
至於馬皇後身體如何調養,一應吃穿用度,孫商枝都寫好了,隻要有人盯著馬皇後照做就是。
不過,該驗一驗馬皇後是不是聽話照做,孫商枝親自去一趟。
“現在去也不晚。走吧。”朱至迅速吃完,上課的事,明天再說,今天先去查看馬皇後的身體。
孫商枝立刻跟上。
隻是出門時見著太子,太子立刻問:“去哪兒?”
“我帶商枝去驗驗皇奶奶有沒有聽話好好養身。”能說出如此霸道的話,也就朱至而已。
太子不疑有他,讚許道:“是該去看看。”
朱至就這樣大大方方地領著孫商枝往馬皇後的寢宮去。
馬皇後因著咳嗽,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剛起身用了早飯,結果聽說朱至帶了孫商枝來。本能看向身邊的人,白芷也顯得詫異,馬皇後便明白不是宮裡的人傳出的消息。
不過,馬皇後知是攔不住朱至,揮手讓人進來。
朱至就領著孫商枝進了門,馬皇後試探問:“怎麼把商枝帶過來了?”
“有意的啊。”朱至坦蕩而答,於這時候走到馬皇後的耳邊一陣嘀咕,跟在她身邊的萬河有心想聽聽朱至說些什麼。
可朱至跟馬皇後耳朵貼著耳朵,為免讓人看到,朱至更是以袖掩之,想看她的嘴怎麼動的,都不行。
好吧,他是完不成另一個任務了!
馬皇後聽著臉上浮現了笑容,難得高興地問:“當真?”
朱至重重點頭道:“真真的。”
“好。給我號個脈吧。”馬皇後的心情可見好了,難免讓人好奇,朱至究竟跟她說了什麼,竟然讓她這麼高興。
隻是誰也不敢上去打聽,反而聚精會神等著孫商枝診脈結果。
孫商枝同樣全神貫注地為馬皇後號脈,更是要瞧了馬皇後的舌頭,問起馬皇後近時的情況。
“娘娘咳了幾日了?是夜裡咳得多,還是白日咳得多?”孫商枝一樣一樣問起,馬皇後如實答道:“咳了有兩日了,夜裡咳得多。昨夜咳得整夜睡不著。胸口有些氣悶,喘不上氣一般。”
白芷眼瞳放大,她伺候在馬皇後身後,見馬皇後喘得厲害,馬皇後執意不肯傳太醫,她的心裡自是七上八下的。
如今聞馬皇後竟然都喘不上氣了,如何能不急。
孫商枝臉色有些凝重道:“娘娘依然憂思過重。”
朱至心下長長一歎,馬皇後的憂思因何而來,該知道都知道。
“妾提醒過娘娘,娘娘空不了心,思慮過多,絕非長壽之道。況且娘娘太過隱忍,有氣發不去,長此以往積壓在心,更是負累。”孫商枝言罷一聲長歎,透著無奈問:“娘娘不想活了嗎?”
“放肆。”白芷越聽越是心驚,對這話如何也忍不住喝斥一聲,何嘗不是在提醒孫商枝注意分寸。
不料孫商枝一眼瞥過白芷,對她的喝斥絲毫不以為意,道:“我是醫者,隻管治病救人,不管什麼放肆不放肆。如果娘娘不想活,妾也無須再給娘娘開藥,畢竟開了藥,娘娘既不用,也不遵醫囑,縱然華佗在世也是無用。何必呢?”
一番犀利的言語,聽得馬皇後笑了,道:“說得不錯。生與死,有什麼區彆呢?這藥,不吃也罷。也免得害了你們。”
“娘娘。”白芷大驚失色。可馬皇後揚起手道:“好了。”
白芷在這時候終於想起朱至在一旁半句話都沒有說,趕緊道:“小郡主,您快勸勸娘娘,不可讓娘娘意氣用事啊!”
朱至相當豁達的道:“皇奶奶不是小孩子,能讓她連身體都不想要,一定是有什麼事。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我想讓奶奶身體康健,可是也尊重奶奶的選擇。既然活著不高興,不痛快,活著受罪是為何?”
這回白芷傻了眼了。
朱至話中的意思很清楚,她尊重馬皇後的選擇,馬皇後既然覺得吃藥無用,養身子無用,都聽馬皇後的。
白芷動了動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朱至,難以相信朱至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奶奶,您不想吃藥咱們就不吃。您心裡有委屈說不出來,不想說咱們也不說。接下來的日子我帶著您痛快的吃吃喝喝玩玩。您為彆人苦了一輩子,以後的日子應該善待您自己。”朱至是不勸人吃藥的,更彆說孫商枝說得確實挺清楚的啊,馬皇後其實就是心病。
心裡的事太多,她是自己過不去那道坎,積壓在心間,承受不住了,身體各種機能也就慢慢變壞。
“那我們今天去哪兒?”馬皇後也是那樣想的,並不願意吃藥休息,把自己再牢牢的鎖住。
朱至能懂她的心,不強要求她做什麼,不做什麼,挺好。
“娘娘。”白芷慌了啊,馬皇後要是真那麼乾了,不吃藥也不養身,萬一真出問題,他們怎麼辦?
馬皇後不接話,凝視著朱至,好奇今天她們要不要出宮。
“應天那麼大,我們昨天才逛到哪兒。趁早?宮裡的事交給我娘辦?”朱至趕緊給馬皇後出主意,本來嘛,好些事能交給彆人辦,能乾的人辦,有什麼不好?
“你娘啊,早些年就犯懶,巴不得東宮的事都由彆人辦了,以至於差點出了事。你確定她樂意接手宮裡的事?”馬皇後含笑問,確定常氏樂意接手管?
朱至……差點把親娘給坑是吧!
“不過早晚也是她的事,早些上手總是好事。”馬皇後一想早晚有一天事情總要交到常氏手裡,趁早不如交給常氏。
這麼說也對。朱至點頭道:“皇奶奶說得對。”
馬皇後立刻道:“傳我懿旨,宮中事務交由太子妃全權處置。二十四司但有不決之事,問決太子妃。”
白芷神色慌張,馬皇後果真病也不治,事情也不管了?
朱至此刻和馬皇後商量起接下來出宮往哪兒去。朱至早年出入應天,為尋找商機的人,那是哪個犄角旮旯都轉了個遍。好吃好喝好玩的,熟得不能再熟。
“城東那頭有一個賣豆腐腦的,入口即化,一點都不甜膩。昨天我們去得晚,沒吃到,今天早些出去,一定趕得及。還有聚仙樓的燒雞,新開的寶仙樓的紅燒鯉魚,好吃的多著呢。皇奶奶您放心,保管讓您比昨天還高興。”朱至細細數來,馬皇後笑問:“比宮裡的都好吃?”
眨了眨眼睛,朱至道:“誰說的宮裡的東西最好,我不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