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殘酷(1 / 2)

聞朱至所言,一乾已經懂事的女子再一次相互交換眼神,她們最操心的不正是這個問題?

這時候,一個身姿挺拔,氣質如蘭,眉宇堅定的少女艱難的挪步,對向朱至和朱雄英道:“求太孫、郡主救救我們。”

看到出麵的這一位十二三歲的女少時,朱至打量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何嘗不是在等著她的下文。

“我們身為人子,家道中落,父母無以為生,隻得將我們賣了,今蒙太孫郡主相救,逃過一劫,不至於叫我們為奴為婢,或落入那煙花之地,再有下一次,我們卻未必有這等好運。故,但求太孫郡主庇護。”這一位不負朱至所望,先是肯定朱雄英和朱至救了她們的恩情,是他們的幸運,可是這份幸運卻未必能夠一直沿續下去。

朝廷是明令禁止販賣人口的。但是,父母對兒女有著所有權。自小到大,他們所接受的教育都是,父母之命不可違。

更何況,但凡不是家裡窮得實在過不下去了,一般人都不會做出賣兒賣女的事。

賣兒賣女。於朝廷而言,如果不是彆無他法,也不會同意這事。但非想把事情杜絕了,誰都清楚不可能。畢竟早些年,漢高祖劉邦就曾鼓勵人賣兒賣女。

《漢書·食貨誌》記載,漢初有一年鬨□□,一石米賣五千錢。非常貴,災民中餓死了一半,以致出現“人相食”的人間慘劇。

不得已之下,劉邦下令民間賣孩子,以換取活命的糧食,此即所謂“高祖乃令民得賣子,就食蜀漢。”

所以,要用賣兒賣女來衡量對錯,朝廷也明白知道不能絕對。

為人父母被逼得不得不賣兒賣女,何嘗不是認為這或許可以為兒女們爭得一個活命的機會。

縱然為奴為婢,至少人活著,也能為家裡爭得一條活路,他們會慶幸。

當然他們也曾懷抱美好的夢想,覺得度過了一個難關,將來未必不能再次將兒女們買回來。

“不瞞太孫和郡主,如妾等相貌出眾之人,已然定下去向,正是這煙花柳巷之地。妾等不願,卻也莫可奈何。”少女低下頭,雙眼含淚,卻咬著唇不欲淚珠落下。

賣兒賣女,讓他們為奴為婢,多是莫可奈何。隻是,將女兒賣入煙花柳巷之地的父母,那是真真半點活路都不給孩子了。

朱雄英不是不知道大明的百姓多苦,可是真正看到眼前這些被賣的女人孩子,朱雄英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求救無門。

作為一個正常人,他並沒有立刻想到用律法解決問題,朱雄英了解大明律法,卻也清楚律法之下的情理。

賣兒賣女,不過都是迫不得已。但凡他們有第二個選擇,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因此,他未必能解決問題。

“你們覺得我們能庇護你們?”朱雄英心裡沉甸甸的,朱至卻反問一句,透露出來的意思竟然不想庇護她們嗎?

“我們途經西安,並不在此處久留。難道你們要隨我們一道回應天?”朱至繼續提問,凡事還是現實一點的好,朱至縱然有心要庇護她們,也得看是怎麼樣的庇護。

開口的少女一頓,挪了挪步子道:“不求郡主將我們帶在身邊,隻求郡主收下我們的賣身契,讓我們可以掛在郡主的名下,往後再也沒有人能賣了我們。”

此話落下,朱至眼中閃過讚許,但並不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

“賣身為奴,你們自此將入賤籍。你確定?”朱至必須提出問題所在,讓她們做出選擇。

“若賣身為奴方能得一線生機,我願意。”少女沒有一丁點猶豫開口。朱至已經注意到她的不同。一身淡青色儒裙,上衣也是同樣的花色,身板挺直,一看就是學過規矩的。隻是站得久了身體搖搖晃晃,唯有扶起一旁的人,以保證自己不會摔倒。

“你裹了腳。”朱至觀察之後得出結論,這不是詢問。

少女垂下眼眸,終是如實答道:“是。”

一個是字,朱至聽著感歎道:“你與他們不同。”

“是不同,他們比我幸運。被賣身時,縱然我有無數次逃脫的機會,因為這雙小腳,我錯過一次又一次。這天下的男人何其狠啊,竟然要折斷我們女人的雙腳,讓我們逃不了,跑不掉,終此一生隻能任由他們擺布。”少女眼中流露出了恨意,恨不得讓天下的男人都償償裹腳的滋味。

朱至就想起早年的舊事了,畢竟裹腳一事已然流傳甚廣,甚至就連馬皇後有一雙天足,也為世人所取笑。為這事據說朱元璋當初還生了氣。

因此,朱至上四五歲的時候,常氏這個當娘的也曾問太子,要不要給朱至裹腳?這事朱至能答應嗎?

裹腳這種斷人骨頭,再將骨頭揉碎包裹的非人折磨,誰要受?

剛聽常氏提及這個話題,朱至當即表示,裹腳是不能裹的,常氏要是非要她裹,頭可斷血可流,腳絕不能裹。

太子當時聽著都沒來得及表示,朱至已然抗拒到底,太子用再說什麼?

常氏也不是非要女兒裹腳不可,畢竟常氏自己都不裹,隻是眼下不同,好些人家都給女子裹腳,那裹腳的女子能嫁得更好!

對此,朱至反問,她爺爺是皇帝,她爹是太子,他們朱家已然是最好的,她要想再嫁得更好,得是好到哪個地步?

這話立刻把常氏的千言萬語堵上了,從此絕口不提裹腳的事。

好些年下來,朱至也幾乎把這事忘了,加之身邊認識的人裡少有裹腳的,以至於朱至都忘了這陋習。

聽少女一番話,可見此女雖然無能反抗,卻也明白裹腳一事是男人強壓在女子身上的,隻為了牢牢的壓製女子,讓天下的女子從此都隻能依附於他們而活,再也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

“郡主,隻要郡主願意幫我們這一回,我們願意當牛作馬回報郡主。”少女見識非同一般,她這一雙小腳限製了她的行為,讓她逃不了跑不了,她清楚的知道,她可以依靠的隻有腦子。

朱至凝視著女子,“這話,你代表的是自己,或她們所有女子?”

少女明白,朱至猜透她的深意,但是,朱至並不打算縱容,甚至更想弄明白她的心裡是不是隻有自己。

“我這雙小腳讓我寸步難行,依附於郡主,我能讓她們立足於這世道,自此再也無須再為貨物,任人買賣。”少女咬住下唇,一番鏗鏘有力的話道來,何嘗不是為自己爭一個機會。

朱至道:“那我倒想聽聽,你要怎麼讓她們立足於這世道,不再淪為貨物,由人買賣?”

彆說朱至了,就連朱雄英也在等著少女開口。

少女明白,她費心爭取的機會到了。

“若得郡主庇護,自無人再視我們為所有物,我們憑借自己的雙手,可以織布做衣,可以做苦力,也能為他人打掃耕種田地,自然可以養活我們自己。”少女眼睛亮閃閃的說起,她這一切的前提隻要打出朱至的旗號,必叫天下人從此再也不敢欺負了她們這些人。

女子無人敢欺,自然就能憑本事在這世間立足。

“難道你們在家中時,沒有人給過你們織布做衣,耕種田地的機會?你們為何還被家人所賣?”不是朱至有意刁難,而是這些問題須得問出來,她要聽聽少女究竟是真懂或是假懂。

突然之間,少女目不轉睛地盯著朱至,幽幽張口問:“郡主當真要我把最難聽的話說出來?”

朱至攤手道:“你的目標和她們不同,她們隻要一個安身立命之地,可你要的是什麼,你心裡有數。”

少女咬住下唇,似是下定決心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大明天下一統,雖比之大元朝時是好得多,然而天下人能吃飽穿暖的人依然有限。家裡但凡病上一個人,或是出點意外,都將被逼得賣兒賣女。不是我們自己養不活自己,而是我們沒有資本應對任何變故。”

唉!朱至豈不知女子說的都是實話。大明朝大半的百姓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看著好像能夠吃飽穿暖,實則隻要發生任何意外,都能將一家子四分五裂。

先前朱至也罷,朱雄英也好,他們的掩耳盜鈴,在這一刻,在這樣一群被人視為貨物賣出的人麵前,全被扒了下來。

“其實你更想說,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朝廷,因為朝廷沒有辦法保障你們,不能讓你們衣食無憂。”朱至接過話頭,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再藏著掖著,太不夠意思。

“郡主是個明白人。天下皆苦,尤其我們這些女子。家族興旺時,我們作為棋子,為家族謀取更多的利。當家族有難,我們又會被視為累贅棄之唯恐不及。大抵,能將我們賣出去,賣了些銀子,是我們最後的價值。”少女經曆過,她也絕望過,可是,她從未放棄。

“聽聞郡主自年少時喜於經商,也曾為百姓謀劃,但不知郡主在為大明謀劃之時,也能為同為女兒身的我們謀劃一番。這個世道,我們沒有地位,連命都不是我們的,我們一無所有。太苦,太難了。”少女祈求的跪下了,朱至驚得上前將少女扶起,“你不必行此大禮。”

生為女子,朱至不知男尊女卑,不知這世道對女子的輕視嗎?

她知道!饒是她天生神力,又表露出聰慧,有朱元璋這個皇帝爺爺和太子爹爹撐腰,她想上戰場,她想憑本事立足於這世間都依然不容易,更何況彆的女子?

是,朱至承認這些年來她不是不明白女子們的處境,卻一直不斷勸自己不要去管,至少在她連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好的情況下,她不能惹起天下眾怒。

況且,隻要努力讓天下百姓的日子過好,有些話不用喊出去,照樣也能夠提高他們的生活水準。也能在一定程度下讓女子們的日子過得更好。

朱至深深的凝望著少女道:“天下無人不苦,不分男.女。”

少女如何想不到朱至竟然會是這樣的回答,一時間難掩失望。傳說中的安和郡主也不過如此?

“不過,你有心,我若是連個機會都不給你,豈不是顯得我連這點氣度都沒有?正好,秦王有意在西安行商,至於做什麼生意,你可以跟秦王商量商量。”朱至宛如看不見少女眼中的失望,該默默辦的事,得辦。

既然這些人家不得已把他們賣了,再把他們送回去,未必不會再被賣第二回。

選擇留下的人,需要的是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朱至沒有不給他們機會的理由。

秦王聽了半天話,突然被朱至拉出來,而且又是讓他出頭。

做生意,對,他們是要做生意不假,說好的聽朱至的安排,什麼時候他成了領頭人了?

少女一聽立刻看向秦王,方才亮閃閃的眼睛此時經失去了所有的光,失望的掃過朱至,隻是淡淡應一聲。

“怎麼?秦王就不能給你希望?”朱至不想讓少女說出更多驚世駭俗的話,以免將來成為眾矢之的,把秦王拉出來,都是因為需要。難道女子還嫌棄?

本來覺得少女的反應不錯的朱至,突然決定再看看。

“並非如此。”少女失望的是朱至在聽到她那一番話後竟然如此冷淡。秦王,並非不可依靠,可是這樣的依靠遠遠不夠。

否認之後,少女也是個聰明的,立刻與秦王低眉垂眼的拜道:“望秦王庇護。”

秦王也不是第一回被人求著庇護,但他覺得眼下的情況有什麼不對勁。

麵對少女所請,秦王乾咳一聲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好說,好說。你叫什麼名字?”

朱至跟人聊了半天了,竟然也沒想問問人叫什麼名字,過分。

名字啊,秦王問出來並沒有意識到什麼,但少女微微一愣,像她們這些女子有幾人有名?

朱雄英顯然想到,連忙岔開話題道:“家中如何稱呼你?”

少女突然迎視朱至道:“收養我的人家姓陳,喚我二娘。望請郡主賜名。”

名,有了名,甚至是朱至賜她的名,這就是她的籌碼。

朱至一聽便明白這位陳二娘子打的什麼主意,可是,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若能讓她為自己爭出一條活路,朱至有什麼理由拒絕。

“亙,陳亙。”朱至並不推辭,取這個字。

亙者,亙古也。陳二娘子甚喜,朱至既知她所圖為何,卻也願意助之一臂之力,豈能不是她的幸事?

“謝郡主。”陳二娘子,不,應該是陳亙立刻朝朱至拜謝之。

秦王多少也能聽懂意思,對朱至取這個字,擰起眉頭道:“女孩子家家取這樣的字是不是不太好。太硬了。”

朱至聳聳肩並不在意的道:“有什麼不好的,我覺得挺好的。”

名字是陳亙求朱至所取,朱至取了,陳亙自己也是相當的滿意,那就沒有什麼問題。

“我也覺得很不錯。”朱雄英有朱至在前,從不小看於任何的女子,包括眼前這位陳亙。

朱至取這個名字很不錯,至少朱雄英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的。

得,侄子都說挺不錯,秦王還能再說什麼?說多了討人嫌罷了。

“不過,她說的話隻能代表她自己,你們就算不願意再歸家,怕再被賣多一次,我能理解,卻也希望你們能慎重。如果你們實在沒有彆的地方落腳,我可以為你們謀一條生路,但這條路絕不會容易。”朱至不是不信陳亙,隻是陳亙確實隻能代表了自己,其他人是怎麼想的,朱至須得要一句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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