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香,香……”七歲的張小寶扯著張小碗的衣襟,凍得流出來的鼻涕連吸了好幾下,似乎先前聞到的香味還在他鼻子邊,他不斷地吞著口水,喉嚨裡發出的吞咽聲和肚子發出的饑餓聲交彙在一起,發出了能讓人心酸的聲音,這讓張小碗的臉板得就像棺材那樣難看。
她此時懷裡抱著的二弟站在門口,四歲的張小弟已經哭得奄奄一息,抱著他姐的脖子,已經隻會說,“大姐……”
張小碗一手儘力抱著他,另一手把張小寶的鼻涕掐掉,咬了咬牙,讓酸澀的心變得冷酷了點,“再等等,爹娘回來了就吃。”
沒有這對父母的允許,她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把蘑菇喂到他們肚子裡。
張小碗儘力抬臉看向那條能走人的小路,她不敢看這兩孩子任何一人的臉,怕自己哭。
她不是懦弱的人,穿來的時候也已經是個成熟的成年人了,在社會裡打滾了好幾年,早就學會了鐵石心腸,可饒是她再冷的心,看到兩個小孩餓得淒慘的臉,身上那不能保太多溫度的衣服,眼淚就跟不聽話似的像要拚了命往外湧。
而她已經把所有能找到的布拚了起來給他們加了一件衣了,她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實在是太窮了。
甚至連這蘑菇能不能讓他們吃,她也做不了主。
這種憋屈讓她不得不忍耐著,怕一鬆懈,她這瘦小的身體也得跟著垮……
等了一會,昏時從地裡回來的張氏夫妻回來了,挺著大肚子的劉三娘挑著擔子走在前方,而張家的當家男人張阿福扛著鋤頭慢慢地走在後麵。
“娘……”張小碗放下張小弟,迎了過去,欲要接過她肩上的擔子。
劉三娘彆過她,把擔子挑進了茅草屋裡。
張小碗隻得接過張阿福手中的鋤頭,張阿福朝大閨女看了一眼,沒說話,讓她把鋤頭接了過去。
“去坐著。”爹娘回來,兩個孩子並不叫人,他們並不跟爹娘親,張氏夫妻成天都在田地裡忙,兩個孩子都算是張小碗帶大的,大多時候,他們也隻聽張小碗的話。
而事實上,在張小碗接收的記憶裡,她跟她這兩個弟弟都不太說話,平時也就那麼幾句話,大多都是訓斥,但張小碗確實是很照顧他們的,餓死的那天晚上,她還把那半碗稀得找不到著米的水湯讓給了最小的小弟張小弟喝了。
另外張小碗還發現,可能因為過度的營養不良,還有在冬天裡被凍得過份,她這兩個便宜弟弟明顯行為語言都要比一般人慢一拍……放在現代裡,這可能就是蠢笨,智力不高的表現。
要是他們再吃不飽,就算在童年裡沒餓死,以後日子也過不了多好,可能一生到頭,都要飽饑受餓——就像他們的爹張阿福一樣,說起來是老實巴交,實則是身體虛弱,反應慢,不能乾農活,也做不出手藝活,沒有什麼出路。
說起來,死去的那個張小碗,可能也差不多智力不高,張小碗接收到的她的記憶沒有太多,都是家裡的一些最基本情況,連村裡有幾戶人家她都不清楚,這還是張小碗後來到了這個世界才摸清楚的。
頭幾天,張小碗還以為是她跟這具身體有排異反應,不可能完全接收到她完整具體的記憶,過了段時間她才懷疑,不是這具身體沒有完整具體的記憶,而是這個九歲的女孩,她腦海裡就這麼點可憐的記憶,她的智力注定她隻看得到她眼裡能看得到的。
張小弟現在就算四歲了,除了那聲大姐,喊爹娘的時候都喊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
可,他們的爹娘並不在乎這些,哪怕他四歲了都不太會喊人,可村裡好幾個人都是這樣的,等大了喊熟了就好……
張小碗的痛苦也莫過如此,她知道原因,可她現在也無能為力,因為她自己都吃不飽,連周邊野菜都尋遍了也沒找到多少的地方,貧瘠到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都會想象不能,現在,把她逼得連以身試毒的辦法都用出來了。
“我午時吃了……”張小碗把灶鍋端到了土桌上,麵無表情地說,“現在過去一個半時辰了。”
說完,她坐到了板凳上,把走不太穩的張小弟抱在了懷裡。
“大姐……”張小弟咬著嘴唇看著桌上冒著香味的蘑菇湯,尖尖,沒有一點肉的臉冰得一片青黑,張小碗見了把他更往懷裡抱了點,想把他暖熱點。
她跟他們一樣,在等著他們的生死。
張小碗的腳前,自張小碗端了鐵鍋過來,張小寶就已經蹲在了他大姐的腳邊,死死地看著那冒著香味的鍋一動不動,眼睛再也沒挪過。
“吃吧。”在張小碗認為漫長得無邊際的等待裡,劉三娘終於說出了這麼一句。
很多年後,劉三娘算是壽終正寢在她的二兒二女身邊,臨終之前,這個吃苦吃了半輩子的女人抱著她的大女兒的手老淚縱橫,“那個時候,我隻能想著要死全家一起死了算了,我們一家不要在這人間受罪了,那個時候苦啊,閨女,咱們家那個時候苦得啊,你娘我這心裡現在想起來都疼。”
而當時的張小碗聽到了這麼一句,她抱著張小弟的身體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然後她把幾個碗分開,正要拿起木勺的時候,劉三娘拿過她手中的勺,說了句:“我來……”
她盛了一碗,先放到了張阿福麵前,因勞苦而憔悴的臉上一片死灰,“當家的,你辛苦了,你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