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麼”字她沒說出口,紅色帶著淚意的眼睛失了魂一般盯著張小碗。
張小碗不等她說話,她緊了緊懷裡的間張小弟,就當給自己壯了膽,摟了點依靠一樣,她抿了抿嘴看著劉三娘輕聲地說,“就讓我去吧,不去,娃兒可能生不下來,生下來了,還得養活,總得再找點生路。”
“不能去,你二弟三弟不活得好好的。”
“咱們家現在的光景……”張小碗苦笑,她也疑惑過張小寶張小弟在這麼差的環境裡是怎麼養活的,但前陣子從洪嬸兒那裡套過話的她已經知道這是劉三娘在兩個小弟出生後,把她帶過來的幾身好點的衣服,兩支像樣的釵子,還有家裡一些能賣的都賣了才換了點精米熬糊糊過來的。
劉三娘身上生張小寶的時候就已經沒什麼奶水了。
現在,劉三娘頭上戴的是木棍,家裡還值一點錢的怕是那根針,還有見不得人的蘑菇和木耳。
總不能讓孩子一出生,就跟著喝蘑菇湯吧?
“什麼光景?”劉三娘卻激動了起來,“咱們家現在有吃的,等過了時日打了稻穀,這個冬天就過去了,到時候娃兒下來也有吃的。”
她激動得咳嗽了起來,嗆得臉都紅了。
“我得去,”張小碗不忍再看她的臉,她隻能盯著土桌一動不動,“我知道那山裡多少有點吃的,我不比以前,我現在靈活多了,我病了一次,菩薩娘娘在夢裡告訴過我那裡有吃的,那裡還有肉,我要去拿回來給小寶小弟吃。”
她就不信了,沒多少人去過的深山,那裡會找不到能吃的東西。
“不許去。”劉三娘厲聲喝掉,眼淚卻掉了出來,“我們家有吃的。”
她手指往角落裡藏著的蘑菇木耳大力指去。
“讓我去吧……”張小碗撇過臉,不去看她。
兩個孩子被劉三娘的厲聲嚇著,都駭住了不敢動,張阿福在一旁低著頭還是沉默不語,坐在火邊的一家人,個個身上都有形無形地被浸染上了淒涼。
一家人剛就著火光吃了飯,喝幾口熱水就要歇了,哪想……
張小碗本來以為自己都快三十歲的人了,又比這個有了三個孩子,肚子裡還有一個的劉三娘小不了多少,而且她自小就心性堅強,不是那麼愛哭的人,可是,她話一出口,卻還是有點情不自禁的哽咽,“讓我去吧,總得去才成,家裡真的什麼都沒有,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你要是不吃夠肉是生不出娃,小寶小弟比村子裡的娃誰都瘦,娘,咱們家總得有個人出去尋條活路的,讓我去吧,有菩薩保佑著,我過幾天就回來。”
張小碗說著托詞,其實她也是惶恐的,她信這世上有因果循環,信命運對人總有些人無力違抗的安排,可她更信這世上慈悲的菩薩一定是少見的,要不受苦受難的人怎麼會有這麼多?
所以她不得不拿著這具九歲的身體去拚一拚,不爭氣,遲早沒活路。
“菩薩,菩薩……”劉三娘的嘴都是哆嗦的,“菩薩讓你再回家來不是讓你再死一次的,你不許去,咱們家的糧夠吃的。”
她堅持已見,張小碗見她身體抖得太是可憐,已經不想跟她再說辯下去,於是閉了嘴,拉過一邊害怕的張小寶,把兩個弟弟緊緊抱在了懷裡,頭埋在了他們的肩膀間,無聲的流著眼淚。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去,她有著近三十歲的心性,也能接受這個一窮二白到徹底的家境,可是,窮到如此絕望,逼得她去麵對這個朝代所有她未知的從沒經曆過的苦難,甚至馬上就要以這具孱弱的身體去麵對山裡連知都不知道是什麼的危險,她心裡也已經苦得不成行了。
但凡還能想出點辦法,她也就不用這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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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裡,張小碗小心地起來,拿了一個小陶罐抓了些蘑菇進去,然後放到背簍裡,又摸了摸身上帶好的打火石,安了下心,背起了背簍,小心地開了門,就著白天的記憶,沿著路往前走。
走了一段,確定沒被發現,她就撒開了腿往前跑,好一會才停下腳步,真正鬆了口氣。
這時候跑遠了的她不知道,劉三娘看著她遠去的方向,無聲地哭倒在了茅草屋的門前,而她身後的張阿福隻能托附住她的上半身,陪著她一起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