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京來的客人頗多,住滿了整個客院,看到他來,門口站著的人怕是相識他,猶猶豫豫地請安,“齊三……三公子。”
齊望點頭頷首,“請,葉內侍大人可在?”
“在,三公子您請進。”
不等那人話落音,就有人去相請了,齊望沒走幾步,就見葉公公貓著腰過來相迎了。
“奴婢見過三公子。”
“葉公公多禮。”
寒暄了兩句落了坐,下人送上了茶,齊望朝下首被他請入座的葉公公溫和地道,“請問葉公公哪日回程?”
葉公公聞言抬頭,嘴邊的笑險些掛不住,他遲疑了一下,道,“三公子此意是?”
“葉公公還是早點走罷,”齊望沒有與他虛與委蛇,淡淡道,“你回去稟皇上,就說家母無能回京城,她年高體虛,再走這一遭,不過是與人陪葬而已,她生養了她一場,已儘為母之能,還請皇上留家母一條殘命罷。”
葉公公“撲通”一聲跪下了地磕了頭,“那,那……”
“回罷,”齊望不等他說話,起身扶了他,溫和地看著葉公公,“就如此罷,葉公公無須再多言了。”
他父母會費儘心思搜羅天下的好藥送給他們,也會為她的離去痛徹心扉,哪怕是他,知道她要走了,他們是雙胎而生,他又何嘗不難受?而這是他們要承擔的,隻要活在這世間一日都不會忘卻,這是他們的命,而他的胞姐也該承擔她自己選擇的命運,她就是再受寵愛,也不能讓她的父母兄弟家族為她陪葬。
各走各的路,各安其命罷。
葉公公是不能留了,他多留一日,他母親隻會多病一日,齊望扶了人起來,就朝京城來的那些人溫聲道,“還請各位大人就此收拾,午時我給你們設送彆宴,今日就走罷。”
齊望說罷,又叫人去拿酒備菜,準備相送之事。
當日午後,齊望一身酒氣上了城牆,看著齊家城的人送人遠去,直到人變成了細小的黑影,他才從城牆上下了樓。
居娉婷迎了他,洗漱之時,他突然伸手彆過她的臉,在盆中嘔吐了幾聲,丫鬟細聲驚叫,居娉婷飛快拉開他的手,看到盆中滿是鮮紅的血跡。
她瞪大了眼,不等她說話,她就被他摟到了懷裡按住了頭。
“沒事,一口淤血。”齊望不讓她起頭,按著她的脖子淡淡道。
他閉著眼睛把喉口的腥氣咽下,心道他的姐姐在那深宮裡為見不到親人悲切時,可知知她消息的親人也會痛不欲生?
他的母親半生隻願事事為他們都顧全,也還是沒攏住他們一家人。
到了那個份上,該走的人要走,該散的都會散,做不到的事,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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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京深宮的阿二自這年開春,就漸漸地不能起床了,她睡的時候多了,也總是夢見昔日往事,在夢裡便是連很久都不再想起的祖母們也再次麵容清晰了起來。
她夢到了把她抱裡懷裡千嬌萬寵都不夠的祖母們,也夢到了那個總是會捏著她的鼻子喊小壞蛋的母親。
她母親那時候還年輕貌美,目光如水,笑如清泉,她父親來祖母們的青陽院,一進院來眼睛總是四處張望著,要看到她才停下……
她喊聲阿父,他便過來抱她,靠近她輕觸著她的頭發,微笑問她今日可有聽話……
阿二依偎在他的懷裡笑著,還要把他的大手拉到身前來摟住自己的腰,便當得他抱的這一天是再好不過的一天。
那個時候,她阿父就是她的那一塊永不倒塌,隻會護著她寵著她的天。
阿二每每夢見父親醒來,嘴角都是笑,隻是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她很久都沒見過她的父親了,便是連信,他都未再寫過一字與她——她幼時最愛戴崇敬的父親,早些年便當她是死了。
阿二到此時想起來才覺得痛苦不堪,忍耐多年的痛苦傾泄而出,這不久於人世的每一日竟過得如被烈火焚心,也比這些年來的每一日都想再見見他,哪怕是被他罵句不孝女兒,也好過這一世的不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