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永昭抬眼看了眼前那一臉平靜的大兒子,便點了下頭。
汪懷善知曉,現下的汪永昭什麼都教他,教他領兵,教他打仗,教他怎麼對待大夏人,這一切彆人都不知曉的,汪永昭都傾囊儘授,而這一切都與他的娘有關。
他娘對這個人好,這個人便也對他好,這一切,汪懷善都知曉。
可就算是這樣想,也越發地讓他清楚知道,這個人是他的父親,是他娘的夫君,是懷慕的爹爹,也是他娘現在肚子裡孩子的父親,同樣不可避免的,這個人也是他的父親,哪怕他小時恨不得殺他一百次,一千次,但現在他們成了息息相關的一家人,這些說清道不明的乾係,汪懷善自知到死他也掙脫不掉。
他也知曉,他隻能試著去接受,因為,比他更艱難的母親都為他接受了,他也不能再是以前那個撞得頭破血流也還以為自己總會是對的孩子。
他忘不了過去,但他確也不能再跟這個人對著乾了。
對著乾又如何?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汪懷善隻能忍下,他想,這可能就是他娘所說的人生中不可解的事情,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會有什麼答案,但卻永遠釋懷不了,人隻能接受它,容忍它,接受它成為生命中的一部份。
“她什麼都不怕,”汪懷善從未跟汪永昭說過這些話,他開了個頭,覺得這話說出來也不是那麼困難,他側過頭看汪永昭一眼,見他的眼裡平靜從容,他便笑了笑,接著說道,“她跟我說過,隻要人有一日還想活著,有活著的理由,便是刀山火海也走過去就是,待走完了,回過頭去看,那便是人生路,這路是人走過來的,實則沒得什麼好怕的。”
“是麼?”汪永昭淡淡地應了一句,放慢了腳步。
汪懷善也跟著放慢了一些,點了點頭,道,“說來,正月我在千奇山追反軍,帶著十五人中了陷阱,下了那千人穀……”
千人穀?去得成返不回的千人穀?汪永昭看了他這大兒子一眼,靜待後話。
“您猜,我花了幾時從那千架屍骨中帶了人爬出來?”汪懷善得意地一笑。
“三天。”汪永昭淡淡地說了一句。
“半天。”汪懷善說到這,忍不住又得意地長笑了一聲,又靠近汪永昭,小聲地說道,“出來後,我在邊防聽得一個老將說,您也去過那?您是幾天回的?”
汪永昭聽得眉毛往上揚了揚,伸出手,又狠拍了一下他的頭。
汪懷善摸了摸被拍得發疼的腦袋,伸出手伸出五指在汪永昭麵前晃了晃,嘿嘿笑著說,“五天!”
說罷,得意地朝得汪永昭說道,“您看,我娘教出的我,本事也不比您差。”
他拐著彎在嘲笑他,但看得他跟他說這些事,汪永昭便也不多說它話了。
隨之,他轉過了話題,跟他說道,“住在府裡,不要再鬨她。”
汪懷善在營裡已跟得黃大夫談過,聽到此言,他臉上的眉飛色舞已然消失,臉上便黯然了起來。
“這也怪不得您,”汪懷善勉強地笑了笑,“娘就是這樣。”
說到此,他也憂慮了起來,便沒有再有那說話的**了。
“會保住她的。”
汪懷善聽得汪永昭這句話,偏頭看得他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知曉他娘的性子,涉及到她在意的人,便不會再有誰能改變她的決定,這時她要是真有那性命之憂,隻能瞞著她做,要不然,她定不會遵從。
他也沒想到,他這位從沒覺得是他父親的父親大人,也能這麼了解他娘。
當夜,汪永昭讓聞管家去地窖拿了五壇酒出來,陪得眾人喝了一道,喝過幾盞,白羊鎮的判官入府說事,事畢後汪永昭邀得他喝了半時辰,這才作罷。
入得房內已是清晨,那婦人已起,見得他滿身酒味,便笑著朝他揮手道,“您快快去洗洗,滿身的味,可彆靠過來,省得惹得我一大早的就想吐。”
汪永昭朝得她皺眉,便朝浴房走去。
“等等……”那婦人又叫道了他一聲,他轉過頭,看著她倒出一杯熱白水,吹了又吹。
吹得幾下見他看她,她便又笑了,“您等上一會,喝杯溫水順順肚子再去。”
說罷,就端了熱水過來,又吹得幾下,試著喝了一口,才交給他道,“還是有些許熱,就這般喝罷,許是能解些酒意,您先去洗著,我帶著婆子去廚房瞅瞅,讓她們給煮點解酒的湯水出來。”
汪永昭拿著杯子喝了滿杯的水,把杯子遞給了她,冷臉看她,“現下不嫌有味了?”
“嗬。”那婦人掩帕輕笑,轉身就走。
汪永昭搖搖頭,朝得浴房走去,走至裡頭,就聽得那婦人在外頭跟著婆子說,“還好備好的熱水還有些熱,省得再燒熱水了,七婆,你快去差人幫我提桶熱水過去,倒到大公子的浴桶裡,燙他一層皮,看他小小年紀還敢不敢喝那麼瘋。”
那婆子笑著回,“大公子醉著呢,您就饒他這一次罷。”
“可不成,不懲懲,下次不長記性。”
那婦人說著這話,聲音裡儘是笑意,汪永昭這時就算沒看到她,也知她的眼睛此時定是黑得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