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能吃。”張小碗把陶罐的蓋打開,封得嚴密的蓋一掀開,那香氣便溢滿了整間屋子。
“熬了一夜一個上午,”張小碗拿碗盛豬磅湯,“熬得久了,肉都碎進了湯裡去了,您喝喝。”
她盛了一碗,又吹了吹熱氣,才放到他手中道,“您慢點喝,還熱著呢。”
“嗯。”汪永昭沒看她便喝了起來,喝過一碗便把碗又給了她,張小碗便給他再添了一碗。
這時辦事回來給她請安的汪懷善頭往門內鑽,被江小山攔著的他咽了咽口水,揚頭往內道,“娘,娘,我在這,你讓山叔放我進來。”
“吃個飯你都來,你就是愛跟大人過不去。”江小山嘴裡嘀咕著,兩手攔著,聽從他家大人的吩咐,把天天來討飯吃的大公子堵在門外。
“山叔,你就放我進去,回頭我讓如珠給你塊寶石,讓你回去給山嬸討她歡喜。”善王賄賂他道。
“我豈是這樣的人!”江小山瞪眼道,“這都是過了午膳的時辰了,你要是餓,趕緊回去與王妃用膳去。”
“娘……”善王頭的身子又越過他,往內喊。
張小碗歎氣,朝他招了招手。
江小山見夫人都讓他進了,隻能收回手,嘴裡又嘀咕道,“您父親好不容易能坐起來吃頓好的,您又來。”
汪懷善笑嘻嘻地幾步過來,拉了凳子坐到張小碗的身邊,抽了抽鼻子聞了聞香味,“煲豬蹄,嗯,香!”
看他連嗅了好幾下,又搓著手等著她給他盛湯的樣子,張小碗見好笑,問他道,“這時辰是用過午膳了罷?”
“怎有?”汪懷善聞言瞪了眼,“聽從父親大人的吩咐出外辦事去了,腹中從早間起就未添一粒飯,我一回來就趕過來給你請安了,生怕誤了太多時辰。”
汪永昭聞言冷瞥了他一眼,汪懷善也不怕,朝張小碗又叫,“娘……”
張小碗回首朝汪永昭看去,見汪永昭不看她,她在心裡歎了口氣,便還是給懷善盛了肉湯,又給他另夾了一碟子素菜。
汪懷善吃飽走後,汪永昭又回屋躺了下去,張小碗知他這時是要去書房的,隻好過去輕輕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這才讓汪永昭去了他的書房。
張小碗收拾了一下,便又去了先生那拉了懷慕與懷仁,帶他們去了靈堂跪靈。
出殯前日酉時,身體好了甚多的汪杜氏便過來與張小碗悄悄說,“明日您把頭低著就是,我扶著您,到時我會知曉怎麼說話。”
到時她再大聲多說幾句大嫂您切莫太過傷心的話,聽在彆人的耳中,多少會成全點她大嫂孝婦的名聲。
“你用心了。”
汪杜氏笑笑,不語。
自從知曉張小碗要帶著她與三個兒子回邊漠過日子後,汪杜氏這心就全所未有的安定了下來。
彆人她未必信,但她現在卻是信張小碗。
這麼多年了,她一路看過她這大嫂的所作所為,她以前也想,一個貧農家裡出來的女兒能懂什麼,就算會打獵,會耍狠,有幾分心機,但她這種女人,何嘗不是男人最厭的女人?但誰也沒想到,她一路走到了如今,不管多少外人認為她定會被大老爺不喜,但時至今日,大老爺的身邊,連個像樣的丫環都沒有。
“我走了。”汪杜氏說過話,便起了身。
“小心點路。”張小碗送了她到堂屋門外,又囑咐汪杜氏身邊的兩個婆子說,“扶著二夫人一點。”
“您回罷。”汪杜氏又福了福身。
她走到大門邊,看張小碗還站在那朝她揮了揮帕子,她不由笑了一下。
“二夫人,大夫人對您是真好。”扶著她的婆子說了一句。
“是真好。”汪杜氏抬頭看著落山的太陽,想起張小碗揮她的那一巴掌,把她的黃粱美夢徹底打碎的那一天,竟是如同隔世一般。
她從未想過,她對她這位大嫂,竟有真不恨的一天。
汪家老太爺夫婦出殯那日,沿路鞭炮連連。
他二老算是風光大葬,墓地都是皇帝下令,特從風水最好的聚寶山劃出來的。
民間說的都是皇上重情重義,對汪家恩德戴天,但知情人都知曉,汪家的祖籍不在京都,要是扶棺回鄉大葬,那才是落葉歸根,現下歸入聚寶山,不過是皇帝想把汪永昭的祖脈壓在眼皮子底下看著罷了。
皇上心思之狠,把一代殺將,當朝善王之父壓得步步往後退,卻還得了仁義道德的名聲,滿朝百官豈能不心下忌憚,上朝多數也都是左道一句“皇上說的是”,右道一句“皇上說得極是”,都不想被皇帝看不順眼,都不知哪日魂歸何處。
張小碗從早哭到中午,回程時,她們這些內眷便上了馬車,不用再沿路跪拜了。
回到善王府,當下更是忙碌,汪永昭已進宮,她要準備的就是明日啟程。
當日夕間,父子倆一道回來,進了內院。
張小碗給汪永昭換衫時,汪懷善也跟了進來。
他不再像平時那般嘻笑,隻是沉默地跟在她的腳前。
張小碗咬著唇給汪永昭換好衫,勉強地朝大兒一笑,“你也是要走?”
汪懷善沉默地點點頭,仔細地看著他娘的臉。
“何時走?”張小碗笑著問,眼淚卻從眼睛裡掉了出來。
“明日。”
“如珠一起走?”
“是,父親替我求來的。”汪懷善又點頭。
“那就好。”張小碗這才拿出帕子拭了拭淚,回過頭與汪永昭笑著道,“又讓您為兒子費心了。”
汪永昭皺眉,張小碗便伸手拉了他的手臂,把全身的重量壓了一半在他的身邊,緩了緩情緒,才回頭朝懷善笑著道,“那還不趕緊回去陪你媳婦收拾。”
“剛派人去知會她了。”低著頭的汪懷善悶悶地道。
“那也趕緊去歇會。”張小碗催他。
汪懷善不走,他轉過身,一屁股坐上了他們床邊的圓凳上,睜著眼睛盯著地上。
“你這是在作甚,你都這麼大了,”張小碗過去拉他,拉他不動,眼淚在那一片刻間就又布滿了她的臉,“你這是在挖娘的心,你不走又如何?你總歸是要走的。”
見她似要崩潰,汪永昭頓時憤怒不已,他兩步就走了過去一手把她抱至懷中,對著那孽子厲聲喝道,“還不快滾。”
汪懷善沒說話,抬起腳來就往外衝,衝到外屋的桌邊,一屁股坐下,就仰頭哇哇哭了起來。
這時懷慕懷仁被帶回來用晚膳,見到他哭,懷慕呆了,下一刻便急得甚是厲害地過來拉著他大哥的手臂道,“大哥,誰欺負你了?你彆哭,你告訴懷慕,懷慕叫爹爹幫你……”
懷仁不跟他一般,他隻是麻利地爬到懷善的膝蓋上,然後坐直了身體,扯著喉嚨,便也是大聲地一聲,“哇……”
這時,一道真哭,一道假哭便如魔音一般響透了屋子。
張小碗聽到懷仁那道哭聲,就知那小壞蛋又學彆人哭了,本在汪永昭懷裡哭得甚為傷心的她呆了一呆,抬頭與汪永昭木道,“小壞蛋太壞了,您來日要是不好好教,非讓他胡作非為,我定要把他的屁股打壞!”
見她又說小兒的不是,汪永昭也有些不快,眉心也攏了起來,“他哪有胡作非為,你大兒這般年齡還這般丟人現眼,那才叫胡鬨!”
張小碗一聽,便知不能再與他說下去,便拿帕擦臉,急忙往外屋走去。
一走去,見汪懷善已站起身把小弟弟扛在了肩上坐著,她這才鬆了口氣,轉臉對萍婆說,“讓人打溫水過來,讓這幾個大的小的淨淨臉。”
汪懷善一聽這話,忙接道,“萍婆婆,你派人告訴我那小王妃一聲,讓她到了時辰就過來用膳,莫誤了娘開膳的時辰。”
萍婆見他滿臉都是淚地說這句話,甚為好笑,她嘴角翹起,答了一聲“好”,這才開門而出。
這時懷仁在汪懷善的頭上抓著他的頭發,大聲地咯咯笑起來,並對張小碗道,“娘,大哥哥剛剛不聽話,哭,羞羞。”
張小碗歎氣,“你快下來。”
“不。”懷仁猛搖頭,緊抓著汪懷善的頭發不放。
這廂汪懷善偏過頭,就是不看張小碗。
汪懷慕左右看了看,突然走到張小碗身邊,抱著張小碗的腰抬頭道,“娘親,大哥要是做了錯事惱了您,您莫生氣了,也莫責怪他了,孩兒替大哥給您陪不是。”
“唉。”
“娘。”
“好。”張小碗柔柔地揉了揉他的頭發,朝那邊的兩個兒子道,“過來罷,娘給你們擦擦臉。”
汪永昭這時正好走出來聽到她這話,聞言便瞪了汪懷善一眼。
汪懷善視而不見地扛著小弟走到了張小碗的身邊,低聲輕輕地叫了張小碗一聲,“娘。”
“哎。”張小碗垂眼笑著應了一聲。
“你莫生孩兒的氣。”
張小碗抬眼,轉臉看向他,嘴邊翹起溫暖的笑,“哪會生你的氣,娘這一輩子,疼你,疼你的兩個弟弟都來不及,你們誰娘都舍不得跟你們生氣。”
隻是他又要走,她也要走,又是相隔萬裡,生死不知,她一時沒忍住,才又傷了心。
她這一生,忍受了太多與她大兒生離的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