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恪躲了一個星期, 終於還是到了躲不過去的時候。
醫生的的意思是, 談啟生這段時間各項指標維持得挺好, 化療也好, 彆的什麼也好, 是時候開始了。
談恪和醫生談過,徑直去了談啟生的病房。
他一推門, 病房裡麵坐著六七個人, 一塊抬頭來看他。他大眼那麼掃過去,有幾個麵孔他還挺熟悉, 是談啟生的老同事,以及謝栗。
謝栗坐在這群人中間, 心虛得像是被戀人抓到出軌在床的渣男,和談恪四目相對, 一時間不知道該解釋點什麼。
隻是還沒輪到他張嘴, 談恪先被一群叔叔伯伯圍了。這些人裡有被小時候的談恪尿過一身的,有在他百日裡隨過份子錢的, 還有過年給他發過紅包的。
談恪被迫立刻開始營業, 王叔叔張叔叔李伯伯挨個地叫過去, 又被拉著手問工作忙嗎結婚沒有對象找了嗎。
什麼霸道總裁都得在父母的同事這道坎麵前跪下。
最後談恪在寒暄和懷舊中終於找到個機會,問了出來:“謝栗怎麼也在這?”
談啟生前兩天在醫院裡做檢查, 碰上了老同事,他生病的事情就被傳了出去。今天這幫人約好了一塊來看他,結果坐在一塊聊著聊著,就聊到了謝栗頭上。
這群人裡有個研究射線的, 當年也在坎兒城的觀測站,和談啟生特彆熟。他的學生去裡約開會回來,對謝栗讚不絕口,拿著謝栗論文的預印本到處給人安利。
談啟生一聽,就乾脆把謝栗叫來了,來和這些前輩老師教授們聊一聊,認認人。
他當然多少也摻著一點顯擺的心思在裡頭。一直以來,眼看著老同事家的孩子紛紛接過父母的接力棒,做長輩未竟的事業,他心裡彆提有多羨慕。
談啟生的同事坐到午飯時間就走了。
保姆回來問談啟生中午吃什麼。
談恪冷著臉把謝栗打發出去:“你跟著阿姨一塊去食堂吃飯吧。”
謝栗感覺談恪的樣子像是要找談啟生吵架,吃也沒吃踏實,匆匆扒了幾口就往病房跑。
到了病房門口扒著門縫一聽,果然是正吵著,這會隻能聽到是談恪單方麵輸出,正吵到談啟生為什麼不經過談恪同意就擅自把謝栗叫來見人這一節。
談啟生好半天才說話,這回沒大聲嚷嚷,聲音隔著門板,聽起來很無力:“是不是在你心裡,我這個當父親的不管做什麼,都是為了害你?”
他眼一閉,靠在病床頭,隻平平板板地解釋:“你不在這個圈子裡,很多事情你就不知道。做學術要做得好,也要經營人脈。既然人家老吳賞識他,叫他來見一見有什麼不好?你這麼興師問罪的是乾什麼,我這難道是害你們嗎?”
談恪就站在離病床兩三步的地方,聽過這番解釋也沒什麼反應,無動於衷:“上次謝栗被叫來,爸是怎麼拿捏他的?他還當你多少有點喜歡他,結果呢?”
說到這件事,談啟生是有愧的。他因此也總想找個機會表達一下歉意和補償的意思。
他那天從談恪家走了,回了自己家。
妻子去世以後家裡就隻剩下了他和保姆。
他長年在外工作,兩個孩子和他生疏。每逢回家來也是匆匆地看一眼,都坐不住,更不要說留下過夜。
之前談啟生也有些怨氣,覺得怎麼孩子養到這麼大反而和他不親,直到那天謝栗一語戳醒了他。
他每逢休假回來,見到兩個孩子總免不了要鬨一場。談恪就不用說了,他總能有看不順眼的地方。談忻理科成績不好,當年硬是被拱去上理科,進了尖子班也是吊車尾,高中三年都活在被尖子班滾動製淘汰掉的恐懼裡。每每發了成績和排名,都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
他印象裡談忻那幾年見了他話都不怎麼說,倒是上了大學以後才活潑多了,也不怎麼怕他了。
談啟生想得徹夜輾轉難眠,睜著眼到大天亮。
他也不是有意要忽略家庭,也不是要專門對子女嚴厲。那會大家都是這樣過日子,怎麼就他最後成了這個樣子。
那天謝栗那孩子說的話,他明白。意思是既然他是做父親的,就該先退一步,至少為過去那麼多年對兩個孩子的疏忽道歉。
眼下談恪既然提起了謝栗的事情,他也覺得是該拿出來說一說。
但這嘴就是遲遲張不開,“爸爸有錯”四個字牢牢釘在他舌頭尖上,怎麼都說不出來。
談恪看談啟生不說話,認定了他是毫無悔意,原本就怒火中燒,這下更氣得厲害。
他冷笑著開口,譏諷談啟生:“是,哪有當父親的會害自己兒子,所以到底是你不是我爹還是我不是你兒子?但凡我有不順你心意的地方,你就要拿我重視的東西來拿捏我。以前是一頓飯,一本書,後來是我媽是謝栗。你說你不會害我,可哪件事是為了我高興,哪件事是為了你自己高興,你真的心裡不清楚嗎?”
說起了亡妻,談啟生也有意想化解矛盾,於是就把自己這幾天想的說了出來:“你願意現在供著你媽媽的骨灰,我也沒意見,你好好保管就是。要葬到哪裡,以後再說,大家討論,行不行?”
他年紀大了,也累了,不想再為這件事情和談恪繼續衝突下去,就像謝栗說的,先讓一步,以後再慢慢談。
談恪的表情卻隨著這句話陡然一變。
他眯起眼睛近乎審視般地盯著談啟生,整個人不自覺地微微前傾著,嘴角的肌肉抽動幾下,像是想說什麼又硬忍了下去。
談啟生覺出一點不對頭:“你覺得這樣也不行?”
談恪盯著他的眼神,像一隻鷹要把躲在地穴裡的兔子拽出來,又像一隻鳥狠命地要鑿穿一棵樹。
談恪慢慢開口:“當年媽出事,你因為我退學轉行的事情所以不聯係我,瞞著不說,直到最後小姑把我叫回來。你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