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栗很早就計劃著要去看年底的全日食。
十二月初的時候談恪休假過來, 被拉著去買了一大堆的野營用品。
“咱們其實也不用非得搭帳篷, 我看旁邊就有不錯的酒店。” 談恪打著商量的口吻說。
他站在一大堆花花綠綠的野營帳篷中間, 完全看不出紅的這一頂和藍的那一頂有什麼區彆, 手足無措的樣子像極那些陪老婆逛內衣店的丈夫。
謝栗正蹲在他旁邊,翻來覆去地研究帳篷材質的防水性,聞言抬頭朝他眨眨眼:“你不覺得那次我們去野營還挺開心的嗎?”
他們唯一一次野營就是三年前剛談戀愛的時候, 謝栗“操持”的那場約會。
談恪不是很確定自己想的‘開心’和謝栗想的是不是一回事,便垂著眼打量他。
謝栗朝他嘿嘿一笑, 轉過去接著研究手裡的帳篷標簽。
結婚並沒有對謝栗和談恪的生活帶來太大的改變。要說改變最大的,可能反而是談啟生。
談恪和謝栗去紐約辦結婚手續的那天,老頭回家以後喜氣洋洋地拎著一包從中國城買來的喜糖,挨家挨戶地給鄰居散糖, 搞得整條街的人都知道 727號這一戶住了一個今天剛剛結婚的小博士。第二天對街住著的一位老先生就拿著一本書上門來找談啟生聊天。
談啟生的英語水平著實不算太高,兩個人連蒙帶猜靠比劃竟然投機得不得了。
謝栗蹲在樓梯口聽了一會,兩個老頭一個搞哲學的, 一個搞核物理的, 坐在一塊正激情吐槽弦論。
謝栗撓撓頭, 輕手輕腳地跑了。
第二個療程加入二線治療的靶向藥後,談啟生的病情得到了令人驚喜的控製,肺上的病灶開始縮小。儘管腹瀉和嘔吐的副作用嚴重, 但談啟生硬是熬過了兩個月的用藥期,連醫生都感歎,他意誌過人,一把年紀比那些正值壯年的病人還能熬。
春末的時候, 在確認整體病情得到控製後,談恪來接談啟生回家,謝栗也趁著春假順便回了一趟國。
在談啟生的堅持下,談恪和謝栗補辦了一場酒席,地點定在了一間私房菜館裡,請了談家的親戚和相熟的朋友,還有謝栗的老師同學。
規模不大,勝在溫馨熱鬨。
當時謝栗和談恪在紐約結婚,隻有談啟生談忻和阿姨觀禮。談啟生對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
沈之川那天喝得最多,抓著談恪一個勁敬酒,方顯好不容易才把他哄住,結果送客的時候他抓著談恪又喝上了。
沈之川明顯是醉了,說起話來舌頭都不打彎,用酒杯頂著談恪的肩膀,說一句話要停頓好幾次。
“你不好好,好好對他,以後,以後你會後後悔的。”
方顯哭笑不得地攬著沈之川的腰,力道溫柔地奪下杯子,一麵哄他:“寶貝兒你今晚上說好幾次了,老談肯定知道了。實在不行,回頭咱們找人寫下來裱上,送他家去,讓他天天看著,行不?”
沈之川竟然真的思考了一下這個方案的可行性,拉著方顯認真地討論:“不不能寫行書,要寫楷書,寫大點,清楚。”
“行行行,好好好。” 方顯拉著他往外走,“順便給咱家也寫一個,就寫‘我愛川川’行不?”
沈之川被人半抱著踉踉蹌蹌地走出去沒兩步,忽然推開方顯又轉過來,隔著兩米遠指著談恪:“丟了這個,你不會再找到下一個,像,像他那樣的了。”
站在旁邊說話的賓客被這動靜吸引,紛紛看過來。
談恪穿著最正式的塔士多,單手插袋,站在私廚館的黃梨木門前,兩邊掛著大紅燈籠,倒真像是裡頭剛剛有人才拜過天地,這會正要牽著大紅綢子往外走。
談恪回頭張望,謝栗正站在後麵拉著程光說話,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於是他轉過來,看著沈之川一雙醉眼,鄭重其事,像他曾經在曼哈頓市政廳的安吉爾洛佩茲禮堂裡對著司儀和法官宣誓那樣鄭重地承諾:“放心,我絕不會的。”
等沈之川被方顯帶著走遠後,他才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
手心展開,裡麵是一片熱敏紙。
紙上的黑色字跡已經不大清晰,但還能清楚看出正中央“M240”的號碼牌。
謝栗送走程光,從旁邊蹦過來,伸頭一看:“誒,這個不是咱們結婚的時候領的排隊號碼嗎?”
那確實是。
抬頭上還有模糊不清的 NYC MARRIAGE BUREAU 的字樣。
談恪把這張紙仔細地疊好塞進口袋內側,牽起謝栗的手:“走吧,該回家了。”
談恪坐在謝栗開的車上,這會忽然又想到了那張號碼牌,再次摸出錢夾,從內袋裡拈出那張紙來。
那張紙被人纏上了重重的膠帶,悉心保存,至今還能看見不甚清晰的字跡。
“栗栗,” 談恪忽然開口問,“仙女座離我們有多遠來著?”
謝栗正在高速公路的最裡側激情時速,隨口答他:“254萬光年吧。怎麼了?”
談恪搖搖頭:“沒事。”
他隻是就著窗外高速公路旁一望無儘的林木 —— 即使十二月這些生活在南方的樹依舊綠得濃豔,在腦子裡飛快地進行了一係列的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