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苦惱地望著房梁。
剛剛一瞬間,他的確是想說“漂亮”,“可愛”,諸如此類的字眼,但話到了嘴邊,不知為何又咽了回去,仿佛有什麼堵著他的咽喉,不讓他說。
與此同時,一個模糊的身影在啊眼前掠過,是之前恍惚瞥見的側顏,辨不清麵目,隻一抹剪影,一汪琥珀色水光瀲灩的眸,卻無端地揪緊謝珩心弦。
謝珩停頓片刻,低聲道:“……因為“漂亮”,“可愛”,都太普通了,太敷衍。”
“不用安慰我,”許婉兒撈起毛巾,使勁一擰,落下嘩啦啦一片水聲,“我知道我不漂亮,也不可愛。你都看見了,我真正的脾氣很暴躁,溫柔體貼什麼的……哼。”
“好了,”謝珩笑道,“脾氣暴也沒什麼不好,那個趙如皓不就很喜歡嗎?”
而且你心裡也有他。
可謝珩後半句沒說出來,許婉兒就像是受了刺激,反手一甩將毛巾摔在水盆中,大聲道:“誰要他喜歡了?”
謝珩:“……”
錯了,他無奈地想,不該提這個話題。
少年思索片刻,開口道:“婉兒妹妹,你家的刀場是怎麼回事,審核又是怎麼回事?”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他好歹保留著曾經天才劍客的眼光,能幫眼前的姑娘度過一時難關,也算是報恩。
刀場之事,說來其實簡單。
許婉兒的父親本是當地有名的刀法大師,五品強者,手中有一六品刀術,平日靠開辦刀場,教人刀法為生。
在偏遠的小鎮裡,五品已經是難能可貴的高手,於是許氏刀場紅紅火火地開辦起來,與周邊幾個家族相交甚歡,求學者熙來攘往,絡繹不絕。
但許家父親有個奇異的規矩。
任何人前來求學,隻教十天,十天一過,立馬卷鋪蓋走人。
縱是天賦過人、資質異秉,也休想他破例。
這規矩降低了收人的門檻,卻也將大量優秀的學子排斥在外。
因此後來,許婉兒的父親意外過世後,刀場連個撐得起門麵的徒弟都沒有。交好的家族皆是惟利是逐之輩,見許家失去了高手支柱,立即翻臉不認人,以各種名義瓜分了武場餘下的資源。
短短半年,許氏刀場便已物是人非,從城中首屈一指的武場,墮落為幾乎關門的破敗產業。
這些還不夠。
現在,他們又盯上了武場的開辦資格,以及許家父親留給許婉兒的唯一遺物——玄靈宗免試令。
一家小城,習武之人數量有限,能夠開辦武場的數量也有限,許家父親憑借五品的修為拿下資格證,每年依舊要麵對上宗派遣下來的使者考核,若是考核不通過,資格證也會被收回。
玄靈宗則是當地一座修行門派。
謝珩拚命回憶自己見過的高等宗門名單,怎麼都想不起“玄靈”這個名字,又通過許婉兒的描述佐證,得出“這是一座下等門派”的結論。
不值得天生靈骨的“謝家天才”記住名字的下等門派。
但對於當地的普通人來說,玄靈宗已經是屹立世俗之外,不問紅塵瑣事,高不可攀的仙家宗門。
“考核怎麼考?審些什麼?”謝珩問道。
“主要是審查門客的武學水準,夠不夠為人師。”
許婉兒垂眸,麵色黯然。
“都怪我。我爹不讓我學刀,說女孩子家家學什麼武,不如安安穩穩過一輩子,我竟然、竟然就信了……”
少女雙手捂臉,低低的哽咽從青蔥般的五指間流溢。
指腹生了薄繭,顯然是近期才長上。生父過世,她由一個備受寵愛的小公主,猝然淪落為連丫鬟都不如的孤女,隻能用單薄的肩膀,挑起生活的重擔,挑起父親留下的最後的東西。
太艱難了。
但是不能放棄。
“如果爹的刀場被他們搶走,免試令也給了彆人,我還剩什麼?”許婉兒無助道,“我生下來就沒見過娘,我爹是我唯一的親人,如果這些都沒了,想他的時候,我連一點他的痕跡都找不到……”
“彆怕,”謝珩努力支起身子,緩聲安慰道,“彆怕,審核而已,我來幫你。”
“說起來,我倒真羨慕你跟你爹的感情。”
“不像我,喊了十數年的“爹”,最後才發現,我隻是他養的一頭小豬崽,長了肥膘,便要下鍋。”
許婉兒愕然抬頭,麵頰上還懸著晶瑩淚珠。
“你的傷,是你爹造成的?”少女倒抽一口冷氣,難以置信道,“怎麼可能?怎麼會有這麼狠心的爹?”
“……誰說不是呢。”謝珩微微側頭。
窗外暮色漸合,群山的陰影兜頭罩下,天邊最後一抹雲霞映在少年清澈的瞳孔中,晃開絢爛的彩光,而後地平線如裂開的大口,猛然一吞,咽下全部光亮。
黑夜驟至。
“所以,我要好好活著。”謝珩望著窗外群山連綿起伏的影,幽幽道,“我要比他活得好,活得久,早晚有一天,我要站到他麵前,問他個究竟……誒,你覺不覺得有點熱啊?”
話題陡轉,許婉兒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搖頭。
謝珩狐疑地摸摸鼻頭,望著微濕的指尖出神。
他挺拔的鼻梁上凝起一片薄汗,俊逸的五官在暗影下顯得尤為深邃,因失血而蒼白的麵頰浮現出淡淡紅暈,調和了之前暗沉肅殺的氣質,反顯得優雅又性感。
怎麼感覺……像是被人擁抱著?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