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 冷月霜寒。
刀刃般銳利的風從林中穿過, 將斑駁的影吹得簌簌作響, 偶有兩三隻小蟲在草葉下緩慢爬動,鳴聲淒涼。
謝珩走下山坡時, 腳步幾乎發抖。
他步伐沉重,每走一步,腳下便留下一片泥濘腳印,衣襟雖被靈力蒸至半乾,但少了平日裡那股暖流, 單以少年二品的修為,還不足以將自己拾掇得毫無破綻。
謝珩不得不站在山坡上又吹了半個時辰的冷風,任由寒風呼嘯著卷過濕成一縷縷的長發, 淒苦春寒在他纖長的睫毛上凝成一片寒霜, 謝珩拚命抑製打哆嗦的生理反應,望著地麵慘白月光, 心中一片憤然。
他在山溪裡泡了一晚上冰水,結果呢?
幻象根本就沒出現!暖流也沒有!
最讓少年憤怒的是,他此刻心底竟然還有些憂愁,忍不住地想謝子遊是不是遇到什麼意外, 否則為何會中止每天一次的幻象?
他竟然,在下意識的反應中,替自己的仇人擔憂?
心緒沉重地走下山坡, 剛靠近許婉兒的小屋, 遠遠地, 謝珩聽到震耳欲聾的敲門聲。
當真是震耳欲聾,周圍數家居民都被他吵醒,謝珩聽見許多憤然的喝罵聲,但以碾壓之勢壓過那些喝罵的,依舊是趙如皓響亮的嗓門。
“開門!許小婉,開門!”
“彆躲在裡麵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
“我告訴你,明天的考核有大人物要來!就你那點三腳貓的本事,還是彆想著在大人物麵前耍貓膩了,這兒有一本我隨手撿到的刀法,你要不要?”
“開門啊,把上回那野小子趕出去,再好好跟本少爺道個歉,我就把刀法借你用兩天!”
回應趙如皓的是一聲清脆的“哢噠”聲。
月光下,少年欣喜回頭,抬手在木門上用力一推,卻沒推動。
動的是趙如皓頭頂一扇窗,窗戶打開,冷風簌簌,從窗內探出一隻纖細的手,手上端一銅盆,反手一揮——
涼水從天而降,淋了趙如皓滿頭滿臉。
少女隱隱含著怒氣的聲音從門內傳來:“趙如皓,拿著你的功法馬上滾,老娘不需要你施舍!”
趙如皓呆愣三秒,抬手抹了把臉,憤然揚起手中一個薄薄的冊子。
“你不要?”他嚷嚷道,“許婉兒,你早晚被你自己這硬脾氣搞死!你要是有拿得出手的刀法,還至於混成這樣嗎?”
“這個刀法,是我好不容易——呸,是我隨手撿來的,你真不要?”
許婉兒在門內“呸”了一口:“滾!”
“艸!”
少年僵在原地,惡狠狠地瞪大眼睛,手中簿冊舉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憤憤地轉身欲走,可衣襟紛飛,甚至上身都呈現前傾姿態時,他的雙腳卻死死粘在地麵上,仿佛小腿脫離了掌控,不能挪動半分。
強烈的不甘不願如有實質,彌漫在石屋上空。
恰在這時,謝珩從山上返回。
遠遠地望見謝珩,趙如皓眼睛一亮,馬上又換回一副惡狠狠的表情,匆忙躥前幾步。
“小子!”他嚷嚷道,“對,就是你小子,過來!這部刀法,看見沒有?給少爺我磕——算了,你道聲謝,本少爺就借你兩天。”
謝珩眉梢一挑,緩步走到趙如皓麵前。
離得近了,他才借皎潔月光,勉強看清趙如皓麵容——努力瞪大的雙眼,眼圈微紅,以及眼角一片青腫。
思索片刻,謝珩在少年隱含期待的目光中接過薄冊,隨手一翻,目光在玄妙字畫上飛速掃過,憑借自身豐富的見識,與他修行過的功法進行比對。
五品刀法。
嶄新的靈紙,毫無磨損,字裡行間隱約有道紋流轉,隻是字跡略顯淩亂,顯然倉促抄錄而成。
沉重的心情突然輕鬆了些許,謝珩有些想樂,他將書冊合攏,對趙如皓眨眨眼睛。
趙如皓一頭霧水,滿眼警惕:“你想乾嘛?”
謝珩微微一笑道:“這刀法可算五品,很珍貴,你有心了。”
“廢話!”趙如皓大拇指指著鼻孔,仰頭道,“我是誰?我隨手撿的,能有凡品嗎?”
“的確不是凡品,尋常人家不會有這等刀法,”謝珩輕描淡寫道,“多謝你了——對了,你臉上疼不疼?你爹揍你挺用力的啊。”
趙如皓嗤之以鼻:“就一拳而已,我娘才不會讓他多打,而且他也沒有證據是我偷……誒我艸,你套我話!”
少年眉頭一擰,唰唰推開數步,對謝珩怒目而視。
謝珩卻隻是微笑。
他將薄冊遞回趙如皓手中,低聲道:“謝謝你,但這是你趙家的刀法,若是給婉兒用,明日再被人認出,她會更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