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為謝府的小廝,平日也見過許多修行中人,接觸過飄逸縱橫的劍客術士,知道世間諸多玄妙異士,平日裡亦驕傲自得,以侍奉仙師者自居。
但此時此刻,天際的可怖陰雲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象,兩人呆滯仰頭,眼睜睜望著整座府邸陷入永夜般的黑暗,心頭驚愕,兩股戰戰,幾乎站立不穩。
“乖乖,”小廝下意識呢喃,“這會不會是天狗吞日?”
“天狗吞日哪是這樣的?我看是我還沒睡醒,你先守著,我回去再睡一會兒。”
“站住!你他媽講不講理啊——”
天邊猝然迸射出一道強光!
比朝陽初升更加耀眼,比烈火升騰更加熾熱,宛如天地初開,混沌迸散,日月星辰第一次高懸在千仞高空。
濃雲被劈開一道深邃巨口,光芒從細口中蜂擁而出,迫不及待地要將熾烈光熱揮灑向大地,金光銳利,粗大的光柱徑直投向謝府,幾乎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刹那間,飛泉凝噎,花鳥靜音,連起伏的風都銷聲匿跡,一片震顫人心的安靜中,整座寬闊的府邸被強光籠罩。
小廝慌忙抬手擋在眼前,又驚懼地分開五指,眯縫著眼睛,從指縫裡朝外窺探。
天邊響起一聲悶雷,雷聲隆隆,通天貫地。
隨後有鳳啼清脆,龍吟浩渺,伴隨仙音陣陣,遙遙傳來。
濃雲背後緩緩駛出一架輦車。
通體由純金打造,雕刻精妙玄紋,周圍憑空閃現無上奧妙的道法圖案,飄蕩的輕紗如在雲端曼舞。輦車上方鑲刻無數寶石,金芒下迸發出比水晶更璀璨的光,兩側如有強風托起,使之高懸雲端,亦如履平地。
前方駕車的更加豪氣,竟是一龍一鳳。
金龍騰飛,火鳳曳尾,前者清嘯著衝天而起,後者炫麗的羽翼輕盈展開,如兩片灼灼燃燒著的絨扇,所過之處雲消霧散,整個天際化為赤紅的熔爐。
火晶般的赤羽晶瑩透亮,鳳凰的湛青色眼眸也十分靈動,隔著數千米,遙遙投下高傲一瞥。
小廝正從指縫間偷看,這一瞥恰落入他眼中,宛如飽含殺意的警告,登時令他膽顫心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兩人納頭便拜,背脊生一身冷汗,高喊:“小民愚昧,冒犯仙師,求仙師贖罪!”
與此同時,此起彼伏的哭喊央求聲從謝府各個角落響起,上千名仆從侍衛皆跪倒在地,瑟瑟顫抖。
謝禦深慌忙從屋內走出。
他設置熔爐大陣,一夜未睡,此時精神略顯萎靡,額角皺紋又細密了許多,遍布赤紅血絲的渾濁瞳孔仰望天空,雙手作揖,對著遠處車輦遙遙一拜。
“不知是何方仙師,大駕光臨?”
謝禦深好歹是一府之主,見過大世麵,此時雖躬身行禮,語氣卻不卑不亢。
輦車悠悠駛來,經過謝府上空時一個急刹,穩穩停住。
火鳳斂翅,靜立高高的華蓋之上,神色傲然。
那金龍卻並未停歇,脫韁而出,騰空遊走,周身鱗片反射萬千金芒,咧開猙獰巨口,探出鋒銳利爪,直衝謝禦深撞去!
謝禦深猝不及防,隻來得及抬起胳膊擋在眼前,周身玄力不穩,激射而出,在身前堪堪展開半麵防護——
金龍卻從他身側急速穿過,遁入虛空。
龍須攜水汽,長鞭般狠狠抽打在中年男人臉上,順帶劈歪了他端正的發髻,在謝禦深的粗糙麵頰上留下一道鮮明的紅痕。
氣氛驟凝,天地間沉默了一瞬。
謝禦深僵立在地,任由紛亂發絲被狂風吹得寥落,瞳孔縮小到針尖大小,劇烈顫抖,卻不敢多出一言。
方才那龍須抽打……分明是警告。
他卻不知,麵前的輦車貌似壯麗堂皇,裡麵卻有人“撲通”摔倒。
二師兄操縱著車底旋風陣,額角冷汗滑落,惡狠狠回頭,沉聲從齒縫間逼出幾個字:“裴、雲、胤!”
他們為了這高光一刻,全都費儘心力,如此關鍵時刻,這家夥竟敢掉鏈子?!
裴雲胤扒著輦車車架,大口喘息,晶瑩汗水順著額頭滾下,落在他挽起袖口露出的勁瘦小臂上,將青年一身利落黑衣浸濕。
他一邊喘,一邊苦笑:“師兄,我實在是、撐不住,力竭了啊。”
“廢話,誰不力竭?”一旁的三師兄氣喘籲籲地輕聲罵道。
他負責替輦車上的青鸞做偽裝,將其湛藍色的羽毛儘數裹在赤紅幻象之中。
但那青鸞桀驁,不情願受這等委屈,即便得了三長老的命令,一路上也依舊氣勢洶洶,時刻掙紮著要脫離三師兄掌控。
“七師妹凝聚黑雲,已經力竭到暈眩了,”三師兄雙手製住青鸞,壓低嗓音又道,“大師兄還背著她在天上劈雲呢——他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裴雲胤掙紮著起身,辯解道:“我剛剛,最後那一下,也算是給這老混蛋一個警告,幫、幫小師弟出氣……”
“師兄!”
謝珩扶住裴雲胤下滑的肩膀,拔開瓶塞,將水囊遞到青年嘴邊。
之前他一直覺得這事不靠譜,覺得幾位師兄師姐瞎胡鬨,但此時此刻,見他們每個人都竭儘全力,為自己打造聲勢,謝珩心底如被暖流浸潤,名為“親情”的種子悄無聲息,抽枝發芽,綻放出絕世無雙的豔麗之花。
芳香拂過,從未有過的溫暖刹那間俘虜了他。
謝珩心疼地將裴雲胤攙扶到一邊坐下,輕聲道:“……謝謝師兄師姐。”
他不會說什麼“麻煩大家”,“心底過意不去”之類的話,隻會將這件事牢牢記在心底,終有一天要以湧泉之勢報答回去。
二師兄汗如雨下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彆客氣,小師弟,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他長袖輕拂,指向車外,語氣中摻著一絲期待,笑道:“那老東西已經被震傻了。去吧小師弟,到你出場的時候了!”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