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已至四月, 夏日的氣息悄然籠罩天地,這天罡宗的主峰上卻依舊寒風料峭。
曉希和謝珩站在半山腰, 裹在瑟瑟冷風中, 身旁遲開的桃花抖著兩三片殘瓣, 探出纖細的枝丫,與他們一起俯瞰蒼茫山色。
少女蹲在地上,抱著胳膊,憤憤道:“哼, 什麼隻可載兩人, 我算是看出來了,他純粹就是想泡我哥!”
謝珩:“嘶嘶!”
——沒錯,不安好心!
少女捧著小蛇,輕哼一聲,又抱怨道:“我哥也是, 竟然被一個漂亮男人迷成這樣, 虧他還是媚術天成的狐妖一族。抵抗力連我一個姑娘家都不如, 真是個見色忘義的混蛋!”
謝珩高高仰起頭, 附議:“嘶嘶!”
——沒錯, 見色忘義!
“竟然還私下相處,單獨談話。”曉希越發憤憤不平, 杏眸中瞳孔隱約豎起, “咱們兄妹之間又沒有秘密, 什麼事不能當著咱們的麵談?謝大哥, 你說是不是?”
謝珩:“嘶……嘶?”
他突然有點心虛。
……
胡珂被崔海拉著, 走向一條僻靜小路。
羊腸小道,路麵僅有半尺寬,僅容一人通過。
胡珂本想放慢步伐,與崔海一前一後,卻沒想到崔海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他幾次小心翼翼地嘗試掙紮,都被青年用不容反抗的強硬姿態擋了回去。
少年被前麵身材頎長的青年牽住,隻得微紅著臉,一路低頭盯著腳下坑坑窪窪的小路,生怕自己不慎絆倒,踩到崔海的錦袍下擺。
那人的錦衣是上好的綢緞製成,熏著淡淡的雪鬆香,清新爽朗,隱隱令人沉醉。
玄色錦袍的邊緣刺著一串精細的滾邊暗紋,顏色與外袍一致無二,草草一眼看不清晰,隻有在日光下細細打量,精密大氣的紋路才會在日光中浮現,低調奢華,瀟灑閒雅。
真好看啊,胡珂心想。
他又瞥了眼自己洗到褪色、磨口發毛的舊衣,胸口倏地湧出一股微澀感。
……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就在這兒吧。”崔海突然道。
他突然停步,身後少年不察,一頭撞在青年挺拔的後背上。
胡珂慌亂地後退幾步,捂著通紅的鼻頭,倉皇地小聲道:“對不起。”
“沒事。”崔海展顏一笑。
他眸色微暗,注視著少年微微泛起水光的眼眸,目光一寸寸掃過麵前人玉色中透出紅潤的麵頰、挺拔細膩的鼻梁和清秀如遠山的眉眼,看得那般仔細,仿佛要透過這身皮囊,看到深藏其下的某樣東西。
胡珂被他盯得心頭發毛。
那眼神太過幽深,如同漆黑夜色下神秘又令人畏懼的海,波濤暗湧,無聲無息。
萬物在此時寂滅,連飛鳥也無法橫渡的汪洋上空,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盯了許久,胡珂腳跟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隨後他聽見崔海輕飄飄地笑了一聲,輕描淡寫道:“你知不知道,“影草”這種低級藥物,隻對三品以下的修士有效。”
青年頓了頓,嗓音薄涼,隱隱帶著絲寒意:“在更高階位的修士——比如我眼裡,你幾乎等同於露著原型,滿山亂跑。”
胡珂:“!!!”
少年臉色驟然慘白。
——怎、怎會這樣?!
那……自己豈不是害了所有人?
真該死,都怪自己,見識淺薄!
本以為小薇被抓走是因為忘了服用影草,卻沒想到影草的效用僅限於此!
被識破的恐懼感在心底掀起一片驚濤駭浪,原本那點上躥下跳的小心思瞬間被澆熄,胡珂踉蹌著退後幾步,腳跟踏在一塊圓石上,險些摔倒。
“你、你想怎麼樣?”
他雙眸圓瞪,瞳孔劇顫,牙尖咬得死死的,纖瘦雙手舉在身前,指節繃緊,赫然是個防備的姿態。
因驚懼而戰栗的嗓子帶著鮮明的顫音。
背脊線條綳得筆直,如同一根不堪重負的弓弦,稍微用力,便要崩毀摧折。
可在風度翩翩的崔海麵前,一切反抗都顯得那麼無力。
陽光穿過樹葉縫隙,在山崖邊繞個彎,陰涔涔地斜射而來,兩人的身形在地麵拖開細長的影子——胡珂連影子都顯得比崔海更加纖細羸弱。
“我想怎麼樣?”崔海笑容玩味,目光幽幽,輕聲道,“那要問你啊。”
“一隻沒斷奶的小貓,一隻連妖氣都不懂的收斂的小狐狸,外加一隻尚未化形的小蛇——你們不躲在山裡修煉,來天罡宗做什麼?”
他每說一句,便前踏一步,威嚴氣勢當頭壓下,沉重如山。
胡珂小腿發軟,心慌化作烈火,早已將他的五臟肺腑灼傷。少年心跳如雷,一步步被逼著後退,最後半步時腳下突然一空——
少年猝然回頭,眼瞳急劇收縮!
他竟已被逼至山路邊緣,身後赫然是深不見底的懸崖,疾風自崖底盤旋而上,呼嘯著掠過他身側,腳下墨綠色藤葉顫動,幾顆碎石咕嚕嚕滾落,瞬間蹤影全無。
胡珂下意識咽下一口口水。
眼前一片花白。
凜冽的風也竄進他腦內,將理智思緒儘數蠶食。
恍惚中,他耳邊響起妹妹們聲嘶力竭的慘叫,麵前晃過一張張鮮血淋漓的畫麵——被剝皮的血肉模糊的小貓,割掉腦袋、尾巴還在無力掙紮的小蛇,還有被開膛破肚的狐狸,指甲大小的玄丹被一隻修長的手挖出,攥在掌心……
那都是他見過的身份暴露後被修者殘殺的小妖,此刻在潛意識中換上他至親至愛之人的麵容,哀嚎淒厲,不絕於耳。
怎麼辦?
怎麼辦?!
真要落到那種地步,他還不如現在就從山崖上跳下去,好歹死個痛快!
可是小希怎麼辦?
珩弟怎麼辦?
還有小薇……誰去救她?
心思慌亂間,崔海已經走到少年麵前,唇角掛著微笑,抬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