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舟認真的做著例行保養，他注視著球拍的目光專注，動作熟練流暢卻並不急躁，他不急，也不怕奧古斯特等，因為他知道，男人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也不是洗頭衝澡，而是同他一樣，把球拍保養放在第一位。
果不其然，等蘇舟給自己和拍子都洗白白、換好衣、繼而走到客廳的時候，他並沒有瞧見奧古斯特的影子。
雖然奧古大大說他可以隨意參觀，但粥粥還是覺得這樣的做法有點欠缺禮貌。
蘇舟也沒有打開電視，他走到那堵照片牆前，定睛仔細的觀察了起來。
似乎……是按照時間順序貼的。
蘇舟的目光，放在了最右上角的那張照片上。
他在那張照片的正數第二排，找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同樣的燦金發色，碧藍眼眸，臉上的神情卻稍顯稚嫩，這是年輕時的奧古斯特。
蘇舟順著這張照片繼續看。
一張又一張的合影，同樣的隊服，基本同樣的隊友，鮮花、笑容、金牌、榮譽……
這些是組成這堵牆的全部因素。
“——在看照片？”略帶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蘇舟沒有回頭，他單手托著腮，繼續端詳著這一堵象征著勝利與榮耀的牆壁，黑色透亮的雙眼一眨不眨。
“嗯……在看年輕的你和現在的你，有什麼區彆。”
“答案呢？”這個答案讓奧古斯特發出一聲輕笑，繼而邁步走到了蘇舟的身後。
蘇舟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奧古斯特“唔——”了一聲，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觀看這堵牆了，他認認真真的看著排位靠前的那些照片，然後又低下頭，認真端詳著身前黑發的中國男孩。
他突然啟開了唇，口齒清晰，一字不停。
“我比較高比較帥頭發的顏色比較亮眼睛的顏色也比較好看——”
粥粥：“……？？？”
蘇舟回眸瞪大了眼，懷疑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奧古斯特慢條斯理的重複道，眉眼帶笑：“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蘇舟盯——
然後捂住了臉：“不用了，萬萬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奧古斯特…！”
現在的時間是晚上的六點五十分，他們還有大約半個小時的功夫，來詳細的參觀一下這間屋子。
奧古斯特做出了邀請。
蘇舟欣然應約。
即使隻有一個人住，但奧古斯特的房子如此之大，是有原因的。
不說那些房屋必備的餐廳、客廳、廚房、臥室等，咱們就說說那些在大多數人的家裡，一般見不到的布置。
超大的書房，打通了足足三間房屋，堪比小鄉村內的圖書館大小的書房。
乒乓球室、桌球室、健身房、棋牌室……據奧古斯特說，他的後院中還建了的兩個小屋子，一個裡麵擺放著除草機等多種器材，是專門用來堆積物品的雜物室；而另一個屋子的入口雖小，卻彆有洞天，它的內部可以通往地下，他還建了一個地下遊泳池。
當然，家中自帶遊泳池這種事情，並無法讓蘇舟感到吃驚，他最吃驚的是奧古斯特甚至還有一個——
遊戲室。
蘇舟抽著嘴角，指著這個麵積一點都不輸給乒乓球室的房間——
他一字一頓、不敢置信的說：“你、玩、遊、戲？”
奧古斯特拿起櫃台上的vr眼睛，眉眼微彎：“很不可思議嗎？”
“而、且，玩、v、r？？？”
奧古斯特不甚在意的扯開了嘴角：“看看你的表情，如果我玩的不是vr而是鍵盤競技，你會不會更吃驚？”
聞言，粥粥也不是非常確定：“………大概？”知名人物玩遊戲沒什麼，他隻是覺得玩遊戲這三個字，跟奧古斯特非常的不搭邊。
好吧，粥粥道歉，不應該給任何人套上固有印象，這也是另類的有色眼鏡。
隨即他就躍躍欲試了起來，在他的世界中，vr遊戲的水平日益進步，如臨其境的真實感已經足夠到讓不少人花錢入了這個虛擬現實的vr坑。
而這個世界的德國發球機比他的世界中要先進，這是不是說明……
……噫，心動，想玩。
粥粥雙眼放光。
但奧古斯特可不能由著他，他放下了看似笨重的眼鏡，倒是感到有些奇怪，問道：“你很少玩vr嗎？”
“也不算吧……”蘇舟回答，隻是沒有玩過這個世界的vr。
“我記得賀錚家裡的遊戲室，比起我家的這個隻好不壞，你在中國的時候，沒找他玩過嗎？”現在這樣一幅沒見過虛擬現實遊戲的迫不及待樣。
…咦。
……唔。
…………嗯。
蘇舟神態自然的轉了話題：“原諒我還隻是個16歲的孩子，看到vr當然動心……我們準備走吧？時間差不多了。”
奧古斯特沒有意識到不對：“不看車庫了？”
蘇舟從順入流的摸杆子爬臉，給你一個友善的微笑：“我下次再來看不行嗎？”
奧古斯特get到了蘇舟的意思，不過這也正合他的心意。
他愉快的做出了首肯：“為什麼不呢？”男人同樣用了反問句，骨節分明的食指，指向了蘇舟的右臂，“希望下次我們的相持時間，能比這次更長一點。”
“——那是當然。”蘇舟當仁不讓的做出了肯定。
夜間八點，兩人準時的到達了蘇舟預約好的餐廳。
在服務生的指引下，兩人來到了一個單間。
蘇舟土豪甩手扔菜單：“點吧！”
奧古斯特拉開椅子，上下打量著蘇舟：“你哪來的錢？”
蘇舟乾咳了一聲：“我媽的……”
奧古斯特：“………”
陳清荷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即使達到了現在的成就，並且有了蘇舟這唯一的兒子，她也從來沒有要溺愛孩子的意思。
而蘇舟的爸爸更不用說，軍人出身的蘇舟爹蘇杭，不把這孩子往死裡操練就算客氣了，畢竟在他還是個寶寶的時候，他就是被自家老爹從小揍到大的。
對比一下，對蘇舟最好的良心，其實還是清凡老乾部。
陳清荷和蘇杭當然會負擔起蘇舟所有的日常開支，這次出國的機票錢和生活費也全都是陳清荷與蘇杭出資，但是如果蘇舟想額外買點什麼奢侈品，嗯，就……
兒砸，自覺點，打欠條吧，媽媽不是不愛你，是不想用愛廢了你。
這個餐廳的價格不菲，在整個慕尼黑也算得上是頂尖。
應該說，這一頓飯，可以吃掉蘇舟大半個月的生活費。
粥粥才不心疼他的錢包呢乛へ乛
怕奧古斯特點的少或者乾脆自己付款，蘇舟強硬的把菜單推到了奧古斯特的手邊，用著不容拒絕的口吻說：“雖然是我媽的錢，不過我是打了欠條的，今晚你隨便點就好，講真的，奧古斯特，我真的很想感謝你，所以千萬彆客氣。”
這次的奧古大大可就不免又追問了一遍了，他遲疑的看向蘇舟，總感覺……感覺……看著這張未成年的臉，就有一種罪惡感油然而生。
“你……確定？”奧古斯特不是很確定的問，這家餐廳的價格可不便宜。
“確定！我的那份也交給你了，我不清楚哪些比較好吃。”蘇舟脆聲答道，又隨即摸臉歎氣，“就是……就是我其實吃蝦過敏，我的那份東西裡不要有蝦，麻煩你了。”
奧古大大不再推辭。
兩人都沒有吃飯時緘默不言的習慣，東一句西一句的聊了起來。
“我和賀錚？我認識他……應該有五、六年了？我一直很喜歡足球，而喜歡足球的人，除去德比死敵，應該很少會有人不喜歡賀錚。”
“畢竟都是體育這個大圈子，隻要有心想認識，總會有辦法的。”
“………可能是性格比較合得來？但我們之間的交流其實也沒有那麼多……應該說，蘇舟，是因為你，在最近的大半年裡，我們的交流才真正的多了起來。”
“具體怎麼形容？我們之間最常說的事情，其實是我會問他要內部位置的球票——是的，價格不重要，重要的是位置，應該說，這才是我最初想要認識他的主要原因。”
“當然，他是一個很棒的球員，中國第一的前鋒，沒有人可以否認他的優秀。”
“我們都擁有對方的私人號碼，當我奪冠的時候，賀錚會發來恭喜，當他的球隊、或者是中國的對手不是德國而晉級奪冠的時候，我同樣會恭喜我的好友。”
“以及，隻要來到對方的國家，並且正好有時間的話，我們總會約對方出來聚聚，找一個沒有狗仔的酒吧或者咖啡廳，坐著隨便聊聊。”
“聊什麼？什麼都有，抱怨自己國家的某些體製問題——嗯，主要是體育界的，說一下近日內的煩心事，問一下對方未來幾個月的賽程安排，甚至賽車、油畫、國際新聞………各種各樣，諸如此類。”
“沒有辦法否認，雖然每個國家的人們總是在說，我們要抹消階級和圈子帶來的影響和隔閡——但事實呢？有一些話和事情，總是要跟與自己地位類似的人才能聊的起來，畢竟一個人的經曆和眼界確實決定了很多事情。”
“雖然是因為你，蘇舟，我和賀錚的私下交流才前所未有的多了起來，但是在這之前，我也聽他說過你，他說他有一個和他一樣熱愛足球，但卻總是不省心的弟弟。”
不省心……
蘇舟有些恍惚。
世界真的是顛倒著的，乒乓球和足球的地位，其設定本身的顛倒，放在一個從商或者是演藝界的人的身上，可能並不會有什麼很大差彆，但是如果放在他和賀錚的身上………就可以影響到很多事情。
vr遊戲？
那是他上輩子會在家裡做的事情，而錚哥……
……踢球，不得誌，耀眼與否就不說了，絕對沒有心思去玩這種事情。
不得誌會讓錚哥沮喪，但絕對不會將他打垮，雖然總是看不到希望，但錚哥會做的也隻是每天更加努力的練習、練習、練習，絕對不會頹然放棄。
倒不如說，上輩子，應該是他看錚哥心情不好了，便生硬的把賀錚拽到他家，唱歌也好，健身也好，玩遊戲也好，總歸是要隨便做點什麼，讓賀錚紓解一下心情。
而這個世界的錚哥……
自信、耀眼、強大……渾身上下，都仿佛閃著光芒。
失神中的蘇舟忽然聽到了他的名字，他眼神一怔，又把目光重新凝聚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上。
奧古斯特晃了晃透明剔透的高腳酒杯，白色的葡萄酒泛著丁點發酵而生的黃。
“……所以，當看到你在打乒乓球，並且乒乓球的水準似乎還不錯的時候，蘇舟，我真的很吃驚………非常的吃驚，我想，你應該是我在去年得到的最好的禮物。”
賀錚的話題基本到此為止。
然後兩人的話題又回到了乒乓球上。
準確來說，是蘇舟先前的好奇心沒有得到解答。
【你怎麼知道我周四的比賽的？我記得那天……你不是在和菲克比賽嗎？】
“嗯……原因很簡單。”奧古斯特的藍眸中透著笑意，“周四下午那幾個輸給你的球員，其中的一個，被我們的教練噴了一臉的毒液。”
奧古斯特惟妙惟肖的模仿著貝克爾教頭口吻。
“——蠢貨！你前天已經輸給了那個中國男孩又怎麼樣？你看不出他今天的體力已經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嗎？他在今天上午可是已經被少年組那邊給操練的隻剩一口氣了！上帝，我昨天中午甩給你的數據你一點都沒看嗎？！聽著，今晚回去，把那幾張你可能已經扔到垃圾桶裡的‘廢紙’撿回來！好好的看看你的弱點究竟有多麼多，又是脆弱的多麼可憐！我不要求你在一天之內改掉你的這些缺陷然後突飛猛進，但起碼你現在對你的弱點有了一個更明確的認知，我會讓你在明天……不，下周，我一定會讓你在下周和中國男孩再來上一場，聽著，下一次，哪怕一丁點也好，我要看到你的進步！你這個腦子裡隻有稻草的蠢貨！！！”
……噫！超凶！
蘇舟怕怕，但周四的前天………不就是周二輸給了自己，然後圍場跑步羞恥y的那個德國男人？
奧古斯特無奈表示，他也不是刻意想去偷聽彆人的丟臉時刻的，雖然在他們的隊裡，好像隻有他沒有被教練在眾目睽睽之下批評過：“他被教練訓斥的時候我正好聽到了，所以……”
蘇舟摸摸鼻尖，突然覺得自家舅舅特彆特彆好。
奧古斯特將盤中的外焦裡嫩的鱈魚依次切成了小塊。
男人蔚藍色的眸底附上了幾層真切的意味。
“但是，蘇舟，也正如貝克爾教練所說，在正式的國際賽場中、在乒乓球的這個世界裡，至今為止，蘇舟，你仍然是個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奧古斯特的刀叉劃過鮮嫩可口的魚肉，“你的車輪戰從下周………從後天就要開始了，我不認為最開始的那些比賽可以對你有什麼幫助，但是你卻不得不一步一步、一場一場的進行比賽。”
蘇舟對吃飯的禮儀沒那麼多的講究，但是有奧古斯特這顆珠玉在前，他不得不挺直起腰板，規範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奧古斯特叉起一塊魚肉，焦黃色的表皮上淋了一層恰到好處的檸檬醬汁。
他雖然不喜歡酸味，但是這種酸味卻又恰到好處，與魚肉的鮮美渾然天成的合為一體，讓人的味蕾得到了極致的深海享受。
奧古斯特意有所指的說。
“如果把隊內的構成，簡單粗暴的分為上中下遊這三個層次，可以說，以你的實力和……讓本不悅的那種狀態，之前的三分之二，大部分的時間，對你來說都是沒有絲毫幫助，相反的，那卻是貝克爾教練觀察你的最佳時機，正如我們教練說的那樣，唯一能完整而透徹的得到你這個‘局外人’的第一手資料，除了中國，就隻有我們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