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伯特第一時間便察覺了自己的妻子的異常。
他仍然在為昨晚他與康斯薇露之間的爭吵而感到不快, 愛德華的真實身份與自己的妻子對宗教信仰的態度就像失去了阿特拉斯支撐的天穹一般沉重地壓在他的心上。不過, 阿爾伯特知道眼下並不是一個宣泄這些情緒的好時機,康斯薇露需要他的支持與安撫,至少在庭審的這短短幾個小時內如此。
“怎麼了?”他低聲詢問著,看著她突然神經質一般向前伸直的脊背, 僵硬的神情,以及捏緊的拳頭。緊接著,阿爾伯特的視線便跟隨著康斯薇露的目光,落在了作為誌願律師出席的哈利·羅賓森身上。刹那間, 無需她的解釋,阿爾伯特也知道康斯薇露為何會有那樣的反應。
“庫爾鬆夫人——”
“——她的真正目的是這場庭審, 是的。”阿爾伯特喃喃地說完了後半句話。
康斯薇露向他轉過頭來, 她那雙眼裡有著仿佛是從普羅米修斯的火把上偷來的希望之光,阿爾伯特知道那神情意味著什麼——那意味著他的妻子做出了一個決定, 而通常來說, 康斯薇露做出的決定都不會是一個普通的丈夫會喜愛的。
“你相信我嗎, 公爵大人?”
她急促地低聲問道, 第一次主動伸手握住了他。
“我知道我們才為愛德華事情而吵——但是, 你能相信我嗎?哈裡斯不知道哈利·羅賓森的目的,也從未為此而做過任何的準備, 他需要我的幫助——你多帶了一套備用的西裝,對嗎?”
好在,阿爾伯特自認為他並不是一個尋常的丈夫。因此,即便這一刻, 他猜出了自己的妻子想要做什麼,也知道那麼做的風險有多麼大,他仍然點了點頭。
“公爵大人,我需要你拖延庭審十分鐘——十分鐘後,安娜會回到這裡,穿著我的衣服,頂替我的位置。不要問任何問題,也不要表現出任何異常。相信我,我不會露餡的。”
她輕柔地在阿爾伯特臉頰上留下一吻,似乎是為了讓他安心。
“相信我。”
帶著堅定笑容的她最後強調了一次,便起身離開了。
確認她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以後,阿爾伯特這才不慌不忙地招了招手,喚來了他的貼身男仆切斯特,“告訴勞倫斯·黑爾爵士,”他說道,用著最為嚴肅的語氣,好讓切斯特明白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有一個艾格斯·米勒案件的重要證人正在趕來的路上,我要求他推遲庭審幾分鐘,等那個證人到來以後再正式開庭。”
切斯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阿爾伯特,顯然清楚這個要求有多麼無理和不可能。
“他會照做的。”阿爾伯特吩咐道,“去吧。”
看起來一頭霧水的切斯特還是離開了。一分鐘後,阿爾伯特看見勞倫斯·黑爾爵士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這下便把整個法庭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所有正坐著的人都趕緊站了起身,不過這其中並不包括阿爾伯特。
“鑒於接下來審理的案件的特殊性,”他高聲說道,“我希望大家能用幾分鐘的時間默默地祈禱——無論本案的結果如何,都祝願上帝的囑咐降臨在那些有罪的人身上,使得他們能夠洗清所犯下的錯誤,最終得以被迎接至天堂……”
這個狡猾的老狐狸,倒是還真有一套。阿爾伯特心中暗罵著,看著法庭裡的人都稀裡糊塗地跟著勞倫斯·黑爾爵士的禱詞低下頭去,嘴裡念念有詞,隻是恐怕他們聽了半天,說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麼,又是為了誰在禱告。
就在這時,法庭的門被打開了,一個身材高挑纖瘦,穿著一套隻能說是勉強合身的西裝的男子大踏步地走了進來,他有著一張清秀光滑的麵龐,深褐色的短發,和一雙豹子般機敏而富有攻擊性的深褐色雙眼——
“喬治·斯賓塞-丘吉爾,”他摘下了帽子,用不同尋常的嘶啞聲音向勞倫斯·黑爾爵士說道,“非常抱歉我遲到了,尊敬的法官,不過,幸好的是,庭審還未開始——”
“你是這個案件的證人嗎?”勞倫斯·黑爾爵士迷惑地盯著他看,“如果你是證人的話,你必須等到被傳喚才能——”
“不,尊敬的法官。”那自稱是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少年笑了,“在這場庭審中,我是米勒小姐的辯護律師。”
而坐在旁觀席上的阿爾伯特已經愣住了,目瞪口呆地打量著對方,看著那個少年輕聲地在哈裡斯耳邊說了一句話,就讓他順從地離開了辯護席,去往摩根的身邊坐下,就連穿著康斯薇露裙子的安娜究竟是什麼時候來到他身邊的,也完全沒有注意到。
康斯薇露剪掉了她那一頭美麗的,富有光澤的,無論走到哪都被眾人豔羨的長卷發。
這是他心中唯一的想法。
這個決定是在什麼時候下的?阿爾伯特的目光追逐著正聆聽著哈利·羅賓森闡述著案情的她,看著那短到了耳根的碎發,看著那經過簡陋化妝後才勉強帶出一絲男子氣的五官——是在她看到哈利·羅賓森成為了檢方的誌願律師的那一刻,還是她意識到在這樣的緊急情況下根本無法找到一頂假發的那一刻,還是在更早以前,當她以這個名字撰寫出那篇文章的時候,她是否就下定了決心,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以這種身份出現在世人麵前,好能去做這個時代不允許女性去做的一切事情?
譬如,為艾格斯·米勒而辯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