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vin·(1 / 2)

鍍金歲月 蘇淺淺喵 6650 字 6個月前

刺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了, 像突然劃過倫敦夜空的閃電一樣擊中了那個坐在扶手椅上的年輕人。

他耐心地等著,沒有第一時間便跳起來接聽,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桌子上那份已經排列好的印刷樣板上。正中的那張照片上, 一個殺氣騰騰的年輕人正與另一個禿頂了的英國男人瞪視著彼此,他們被攝影師在刹那間捕捉到的堅定表情賦予了這個場景某種身臨其境一般的立體感, 刹那間似乎又將埃爾文·布萊克帶回了那場激烈的爭辯之中。

那是他沒有意料到會在英格蘭看見的場景。

鈴聲響了3下以後, 埃爾文伸手輕輕提起話筒又放下,截斷了電話,整個房間突然陷入了寂靜之中, 而他仍然不慌不忙地等待著,目光來來回回地在那張照片上遊弋。幾分鐘後, 電話再一次炸響了, 就如同迅猛出擊的獅子一樣, 埃爾文迅速撲過去抓起了聽筒, “晚上好,穆勒少校, ”流利而且標準的德語低低地在話筒邊上回蕩著, 任何聽到這段話的人都會立刻意識到埃爾文必然在德國接受過極其良好的教育,“我就猜到您會在此時聯係我。”

他說著, 身體挺得筆直筆直, 就仿佛電話另一頭的那個人此時就站在他的麵前一般, “一切都很順利,少校,絕不會有人懷疑一家報社對於電話的需求, 而且我們也的確成功地將它與保密線路連接了起來——是的,我很讚成將軍的意見,蘇格蘭日報是一個我們不該輕易放棄的偽裝,上個月,它所刊登的那篇關於德意誌帝國有權加入海外殖民地擴張這一市場的文章的確引起了不錯的反響,如果我們將現有的基調堅持下去,那麼它的確可以為我們吸引來我們在大不列顛所需要的人才。至於今日——tja,那場演講的確證明了少校您選擇斯賓塞-丘吉爾家族而非庫爾鬆家族的遠見是極為正確的。”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伸手輕輕將排版上略微有些歪斜的文字部分扶正。

“是的,我撰寫了一篇報道,就像您吩咐的那樣,沒有過於偏向任何一方,但是卻又能讓對方記住我的存在——我向來都非常擅長英式幽默,少校,您是知道這一點的。是的,我認為,倘若我們按照原定的計劃繼續下去,等馬爾堡公爵被派遣至海外處理英國的殖民地事務時,他們絕不會拒絕讓埃爾文·布萊克這個記者也跟著一同前往的。”

英國在南非事務上的態度決定了未來德屬西南非洲殖民地的發展。對於提出了爭奪“陽光下的土地”的皇帝陛下來說,保住並擴大這塊有著“最後處女地”之稱的殖民地至關重要,隸屬於阿貝泰隆第三部(Abteilung III②)的埃爾文很清楚這一點。

去年6月,當索爾茲伯裡勳爵帶領著保守黨獲得大選勝利過後,他便被立刻調到了倫敦,以一個虛假的蘇格蘭貴族身份收購了那時瀕臨倒閉的蘇格蘭日報報社,並且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裡秘密地將這間報社改造成了一個能夠與帝國方麵直接通話的據點——他的祖母來自於一個如今已經血脈斷絕,頭銜消亡的蘇格蘭貴族家庭,因此假扮一個蘇格蘭人對他而言簡直輕而易舉,困難的隻是如何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將他需要的器材運進倫敦。

在那之後,他已經使用了多種身份而活躍在英國社會中,身為日報記者的埃爾文·布萊克隻是其中一個罷了。他的主要任務是藉由報社的力量宣傳德意誌帝國的殖民策略,批判英國的殖民統治,以便在英國當地吸收有著相同理念的,可為德意誌帝國所用的人才;同時伺機接近殖民地事務大臣約瑟夫·張伯倫,以及他身邊任何有可能接任他職位的候選者。

因此,埃爾文很早便注意到了公然在英國貴族晚宴上批判殖民地政策的,後來成為了馬爾堡公爵夫人的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

當他繼續深入挖掘,了解到了馬爾堡公爵在外交方麵的才能,同時還發現他的姑姑,薩拉·斯賓塞-丘吉爾小姐竟然是第一位貴族出身的女性戰地記者,並且報道了第一次布爾戰爭過後,儘管總參謀部一直認為庫爾鬆勳爵更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的殖民地事務大臣,埃爾文還是說服了他的上司穆勒少校馬爾堡公爵夫婦才是更加值得注意的人選。

而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出現則更加肯定了埃爾文的猜測是正確的,丘吉爾家族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所下的賭注是前所未見的,他們不僅承認了他繼承母親姓氏這一點,並且接納他成為了家族的一部分,而且還全力支持他參加了這一次的補選。埃爾文堅持認為這與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在南非殖民地出生的背景不無關係,很有可能預示著丘吉爾家族下一步的政治走向——即參與南非事務。

“是的,我很肯定,庫爾鬆勳爵在這一次補選中會失去伍德斯托克選區。”他繼續報道著,但他的話語馬上被截斷了,電話另一頭的穆勒少校似乎得知了什麼新的情報,他隻簡短地說了一句自己或許會再打來,要求自己守在電話旁等著,便迅速掛斷了通話。

埃爾文放下了聽筒,在頭頂那盞昏黃的電燈泡光芒的籠罩下靜靜地站立了幾秒,思考著究竟怎樣的突發事件會使得穆勒少校不得不中斷與自己的通話。隨即,他提起藏在辦公桌與灰撲撲的書架間的一個手提箱,邁動步伐向走廊儘頭鑲嵌的鏡子與洗手池走去。他原本計劃著在這通電話報告後便啟程將排版好的報紙送到印刷廠去,因此倒不妨利用這等待的時間為自己變裝。

埃爾文非常地謹慎,從不讓任何一重身份過多地出現在人前;當然,也可以說他在這一點上具有普魯士人的嚴謹態度,認為什麼角色就該去做什麼角色該做的事情。更不用說,打扮成一個酗酒失意的蘇格蘭裔送貨小弟遠比記者這一身份更在印刷廠受歡迎,即便偶爾他送來的時間超過了規定的期限也能被諒解。

鏡子裡倒映出了一張非常平淡的麵龐,是那種無論如何也不會被人記住的長相,埃爾文對此感到很滿意。他小心翼翼地在頭皮邊緣滴了幾滴透明的液體,那是能夠溶解將假發粘在頭皮上而使用的膠水的溶劑,這種膠水能讓假發牢固得即便用手使勁拉扯,也無法看出破綻。另一邊,他又拿起了毛巾,將它充分地用熱水潤濕,一點一點的擦拭掉臉上的偽裝。這個過程幾乎花了整整15分鐘,埃爾文才成功地將那些填補五官縫隙,減少麵部立體感和辨識度的油彩洗掉,而他的假發也鬆動得差不多了。

最終,他又在鏡子裡看到了那張如今幾乎顯得有些陌生的英俊麵龐——即便在幽暗中也燦爛得耀眼的金發,一雙灰藍色的深邃眼眸,與他母親常說的,普魯士男人會讓女人心碎的那一抹若有似無地,蔓延在嘴角的笑意——曾經有一段時間,穆勒少校考慮過讓他成為張伯倫太太的情人,好讓他從張伯倫府邸上竊取情報,那是他僅有的少數能夠露出真麵目的任務。大多數時候,這張臉就隻能在這樣的半夜時分曇花一現,幾分鐘後又將被另外一張慘白的,滿是雀斑的麵容所取代。

埃爾文加快了化妝的速度,因為他不知道穆勒少校什麼時候會再次打來。然而,一直到他以一個高高瘦瘦,帶著深深的黑眼圈與乾枯紅發的蘇格蘭小夥形象回到辦公室之中,電話鈴聲都沒有響起。因此埃爾文決定再等待15分鐘,在那之後,他就必須得離開,將做好的排版交到印刷工廠的手中。穆勒少校打來的電話如果沒有在第三聲以後被掛斷,對方便會一直等到自己主動聯絡過後,才會再打來電話。

坐在辦公桌旁的他的目光禁不住再一次落在了那份排好版的報紙上。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