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abella·(1 / 2)

鍍金歲月 蘇淺淺喵 7935 字 6個月前

所有人, 都以為戰爭在那天的清晨爆發了。

吵醒伊莎貝拉先是從頭頂傳來的咣咣腳步聲, 是軍靴與鐵板相碰撞發出的沉悶聲響, 如同潮水般一陣一陣地傳來,像是有幾個小隊在樓上的走廊練習跑步似的。她抬眼瞪著刷著斑駁白漆的天花板,看著上麵的灰簌簌地隨著腳步聲落下,感到自己才不過回到被褥裡睡了五分鐘,手腳都仍然是冰冷的。也許是出於對缺覺的抗議,她的眼皮一直連著到腦後勺的一塊都突突地痛著。發生什麼事了, 康斯薇露?她一邊在心中問著, 一邊揉著發酸發脹的雙眼。

康斯薇露還沒來得及給她一個答複, 急促的敲門聲就像鞭炮般在門上炸響了, 任何用這種方式敲門的人帶來的都不可能是好消息。阿爾伯特立刻便驚醒了, 如同彈簧一般從枕頭上跳起來,右手隨著一起搭了過來, 直到觸到她手臂才收回,似是為了確認伊莎貝拉是否在自己身旁。

隨後,他才向門外高喊了一聲,“是誰?”

“是萊斯,公爵大人。”萊斯是阿爾伯特的雜務兵, 他的聲音聽上去就跟他的敲門聲一樣緊迫不安,“開普敦方麵派了4艘快艇前來與我們會麵, 並且向我們打出了停船的信號,現在艦長已經將速度放慢到一節,浮梯也剛剛放下。現在正召集全體的軍官15分鐘後在甲板上集合, 好在他們上船後就能夠立刻召開會議。我想……公爵大人,我不知道,我們都認為——”

那勤務兵突然支支吾吾了起來。

“都認為什麼,萊斯,如果你認為這是我該知道的事情,那麼就請直接說。”阿爾伯特此時已經從床上爬了起來,正隻是由於伊莎貝拉還在房內,不好讓萊斯進來,因此才隔著門與他對話。

“我們都認為,公爵大人,開普敦派遣快艇來是為了警告我們,戰爭已經爆發了。”

萊斯就像是在會議上報告一般,一板一眼地用他那利物浦口音說出了這句沉重的話。

“我明白了,萊斯,我這就來,請你在書房稍等我幾分鐘。”

語畢,他回過頭來,與伊莎貝拉對視了一眼,彼此的意圖在目光中昭然若揭,都知道對方這時心裡在想什麼。但阿爾伯特搶先了一步撲上了床,一條腿跪在床鋪上,另一條腿還撐在地上——也虧得他腿長,才能在刹那間完成這個動作——趕在伊莎貝拉開口的刹那便用兩根手指封住了她的雙唇,

“不行,Isabel my love,”他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個會議五分鐘以後就要召開了,你無論如何也沒有足夠的時間變裝成喬治·斯賓塞-丘吉爾來參加。我保證我會在之後告訴你目前的事態究竟發展到了一個怎樣的地步。彆心急,若是戰爭真的爆發了,艦長會第一時間通告全船的。”

伊莎貝拉想說點什麼,但那隻讓阿爾伯特的手指更使勁了些。

“聽著,我的小豹子,”他有些無奈地放柔了聲音,“我知道你很著急,但即便你以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身份參加了會議,也無濟於事。你的職務級彆太低,且不說若是當場需要查看一些高軍事級彆的文件,你也會被請出去,就隻會議本身而言,你也無權發表任何看法,頂多隻能坐在角落裡聆聽。而我此時需要的不是喬治·斯賓塞-丘吉爾,我需要的是我的妻子,馬爾堡公爵夫人。如果戰爭爆發了,我們很有可能得在開普敦靠岸;到那時,開普敦籠罩在戰爭陰影下的恐慌民眾將會需要一個堅強而優雅的外交官夫人來安撫他們,知道大不列顛仍然是他們強有力的後盾,你能為我做到這一點嗎,伊莎貝拉?”

如果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在會議上隻能靜靜地待在角落聆聽,那麼康斯薇露也可以做到同樣的事情。伊莎貝拉點了點頭,阿爾伯特欣慰的笑了,另一隻手撐著床鋪站了起來,收回的手指在自己唇上按了按,淺藍色的雙眼隨著笑意壓成了眉毛下的兩顆開心果,白殼黑影裡倒入了兩汪明晃晃的海水般,仿佛這麼隔空一吻對他就已經足夠。

但對伊莎貝拉不可能足夠。

她手腳並用地爬起身,想要像電影裡演的那般帥氣地衝上去,揪過對方的領子來個熱切的一吻。阿爾伯特沒有明說,但她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是,倘若戰爭此時已經爆發了,那麼這很有可能是接下來的幾天內他們最後一次見麵了。

康斯薇露偷聽了阿爾伯特召開的作戰會議,儘管外交團定下的新策略是以和平為主,但這不意味著就不必為可能爆發的戰爭做準備。倘若事實果真如此,那麼他第一時間便要帶領著突擊隊前往停靠港口的軍營報告,並且聽從駐紮在營地的將領指揮,他很有可能要在那兒停留上兩三天,直到其他軍官決定了這支精英的突擊小隊應該隨著阿爾伯特親王號支援哪一方的戰線。

而伊莎貝拉不能跟去,在那之後她甚至不能回到軍艦上。因為到那時,阿爾伯特親王號的性質便從“護送外交團”轉變為了“執行軍事任務”,她的丈夫也從外交官的角色轉換成了海軍突擊隊的中校。說得好聽點是外交官夫人,難聽點就是個外交任務中的點綴的伊莎貝拉沒有權限跟著一同前往,甚至就連喬治·斯賓塞-丘吉爾這個角色也不行。

但她忘了阿爾伯特此時全身上下就隻有一條睡褲,而她也不是活在電影之中。想象之中的帥氣姿勢剛開了一個頭,就因為踩到了絲綢被角滑了一跤,而夭折在搖籃中,要是阿爾伯特穿的是一件襯衫,伊莎貝拉伸出的手倒也能抓住點什麼,但現實是她的指甲隻在那結實的胸肌上劃出了三道血痕,就無力地跌倒在了床上。

“伊莎貝拉,你在做什——”阿爾伯特吃驚地蹲下身來,後半句話就被借勢抓著他的頭發吻上去的伊莎貝拉吃進了自己的嘴裡——也許過程狼狽了點,但至少結果還是一樣浪漫的——明白了她的意圖的阿爾伯特喉嚨裡傳出一聲說不清是帶著愉悅還是無奈的,低沉的鼻哼聲。一隻手提著她的腰,另一隻手緊捉著她的短發,蹲姿也改成了半跪。

阿爾伯特的吻從來都溫柔綿長,像雨天輕輕敲響木門的紳士,帶著那麼一點潮濕的水汽,克製,而又謹慎;但這一刻的他像衝進酒館的鬥牛士,有力地揮舞著那猩紅的旗子,將那貨架上的一瓶瓶酒全都打碎,任由泛著白沫的汁液四溢。而率先發起進攻的她竟然無法反擊,也無法抵抗,像頭失落的小牛般隻能在土崩瓦解的磚礫間躲藏,任由他橫蠻地肆虐著酒館中的每一件家具,用旗子卷起每一寸角落的每一寸塵埃,又纏綿地將僅剩的斷壁殘垣全部裹進衣兜,輕甩著那猩紅逗引著自己——

他知道,伊莎貝拉在幾乎喘不過氣的窒息中心酸地想著,他知道我明白如果戰爭爆發了意味著什麼。

萊斯的敲門聲——伊莎貝拉實在難以斷定那究竟合不合時宜——再次響起了。

“公爵大人?”他輕聲問著。

“馬上來!”

阿爾伯特扭頭應了一聲,說話間他的嘴唇上還粘連著幾絲說不清是誰的唾液,睫毛掃在伊莎貝拉的臉上,像在給她蝴蝶吻般。下一秒那細細的拉絲便隨著他站起的動作扯斷,阿爾伯特邁著大步向門口走去,在即將拉開門的那一秒又回過頭來——

伊莎貝拉也正望著他,欲言又止。

她想說點什麼,譬如“我愛你”,譬如“你是我此生的摯愛”,這樣至少日後再回憶起來,也能少幾分遺憾。但那幾乎就像是某種暗示,暗示這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能夠見到彼此一般,讓人隻感到喉嚨塞了一團海綿,吸去了所有水分,於是半個字都難以吐露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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