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心裡還在咯噔,便聽得叔孫通繼續道:“秦法是大秦的珍寶,修訂一事應徐徐圖之,然黎明百姓已難承其重,陛下何不禮法並行,法家所行之暴虐,由儒禮一並撫慰;儒禮原有之仁懦,由秦法掃蕩!”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刻紛紛攘攘。李斯聽到“法家暴虐”的字眼,立刻要同他辯駁:“法何來暴虐!嚴厲的律法才能恐嚇住存在犯罪之心之輩,倘若用你儒家那一套滿口仁義道德來治國,又如何約束黔首,如何維持大秦運轉!”
不光是李斯,其餘的儒生博士也是吹胡子瞪眼——什麼叫“儒禮仁懦”!這叔孫通還是不是自己人了,怎麼連老祖宗都罵,是不是瘋了!
一時間又是炒作一團,所論依然是那些老掉牙的爭論,直到秦始皇高高揮起衣袍,哼道:“通通閉嘴,聽叔孫通說完!一幫酒囊飯袋,爭起來說的頭頭是道,又有誰能給朕一個可行的方案!”
儒生們這才歇了聲,李斯也閉上嘴。
叔孫通這才繼續道:“臣的意思是,若要能長久的統治,籠絡民心,可學天幕所言‘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民心宜疏不宜堵,嚴酷律法的震懾,長久來看遠不如儒家所宣傳的禮教,通過代代教化,讓大秦的子民從心底尊敬陛下。”
秦始皇若有所思,這才開始細細品味漢武帝的“獨尊儒術”,何況叔孫通既然會投奔那西漢,被西漢的皇帝重用,也許儒家真的有用途——
但遠水難解近渴,秦始皇歎道:“教化子民一事,也是需要五十年三代人的謀劃,朕……等不起,大秦也等不起。”
叔孫通眨眨眼:“近處也有近處的法子,隻是要苦了李丞相和趙中車府令。”
李斯、趙高:“?”
隻聽叔孫通道:“陛下可下詔稱近年李丞相與趙中車府令陽奉陰違,私修大秦律法,強加賦徭,中飽私囊,現二人已伏誅,故大赦天下。原本行肉刑、死刑的一律削減刑罰,效仿西漢改為笞刑,以給其改過自新之機會;原本輕刑之犯,則免除刑罰,將其中原本服徭役的歸還田內,如此一來,更多的黔首流入土地,來年便可將口賦免去,亦能保證進出無負。”
如此一來,所有的鍋都推到李斯這個法家踐行者和宦官趙高的頭上,那麼陛下的仁德形象便可深入人心,再借此機會宣傳君仁臣忠,父慈子孝的儒家思想,便可以在大秦這一代子民的心中種下種子,久而久之,便能學來西漢那一套穩固的思想製度。
同時,眼前的困難也得以解決,在這樣的名聲基礎上大赦天下,原本被重刑酷法壓迫的黔首得到了喘息的空間——百姓們所求的不過是休養生息的一片土地,吃得上飯便不會想著要造反。那麼六國餘孽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有一呼百應的可能。
此言一出,李斯與趙高張口便要罵,他們定然是不想背上這千古罵名,可惜已是戴罪之身,隻能把這一堆話往肚子裡咽。
馮去疾張大了嘴,驚道:“荒唐,赦了各門類的犯人,在建的驪山陵和阿房宮如何如期完成。”
叔孫通沒有回答,隻是定定地看向秦始皇。
嬴政明白他的意思,這個老奸巨猾的泥鰍是定然不會親自說,要停了這一切昭示著豐功偉績的建築工程,他在等著自己金口親言呢!
“要縮減征徭的數目,也不是不可行。各地的駐軍不能減,那麼可動的便是修皇陵的和在鹹陽修建宮殿的——你們這是逼著朕做決定呐。”
“朕的驪山陵,從朕登基的第一年動土,起勁已有三十餘載,常年用到約有十萬人,最多時征用有七十萬人口。”
“朕常以為,千百年來第一位始皇帝,有千年國祚,修這樣一座宏偉的皇陵,方能配得上朕的身份。卻從未想過,朕的大秦竟成了短命王朝,十四年便分崩離析。”
“倘若這樣一座盛世皇陵,它的主人剛住進去,外麵的土地便要被群雄割據,戰火連天,甚至是外圍殉葬坑的陶俑也要被後人掘出來隨意賞玩——那這樣勞民傷財的修建又有什麼意義?”
“朕夙興夜寐,尋求不老長生,是為了讓大秦走得更遠,讓朕的子孫後代福祚綿延!今既得天命揭示,也是大秦之幸,是朕始皇帝之幸。馮相所問不必擔憂,阿房宮可留有後人再續建,至於驪山陵,李斯,不,交給蒙毅來辦吧,操建從簡,用最少的徭民,儘快完工。”
這一番肺腑之言說的底下群臣悉數跪地不起,隻有蒙毅放下手中的筆簡,領命道:“是。”
他的頭顱垂下,心卻飛地高遠——大秦,要變天了。
叔孫通這通“禮法並行”的說法,可以說是一石四鳥。一則緩解了橫征暴斂給黔首們帶來的災難,為律法再修再訂爭取到了時間,二則為今後儒家學說羅網大秦子民的思想,為當年的焚書坑儒翻案,三則六國餘孽也沒了起義的借口,四則日後挾幼子以亡秦的兩個佞臣也再無翻身的機會。
天幕所羅列的幾項大秦危在旦夕的緣由,現在隻剩下了一條尚還沒有眉目。
那便是繼承人的選定。
其實也不能算是完全沒有眉目,那一封令扶蘇回鹹陽的詔書已經快馬加鞭地趕往上郡,不日便可見到扶蘇。
想到這個兒子,嬴政便覺得又是好氣,又是心疼——你說他孝順吧,那也有點愚孝,父要兒死兒不得不死,真是狗屁淳於越教出來的好東西。
是該給他換個老師——早就該換了,當初哪怕是交到李斯手裡,教習一些嚴刑重法的思想,遇到問題的時候也不至於這般不動腦子,彆人說什麼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