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完美又經典的筆仙召喚需要湊齊多種東西：書寫流利的筆, 品質上乘的墨，光滑精美的紙，合適的時間地點，最後還有虔誠的信徒。 然而，光是把這些東西準備好沒有用，因為它們就像華而不實的包裝, 隻能起到點綴作用，就算缺了一樣兩樣也總有辦法解決。
唯有一種東西是召喚筆仙時絕不能缺少的, 它是溝通陰陽兩界的橋梁，它是呼喚筆仙的信使，它是傳遞力量的紐帶, 它就是……
“咒語！”大廚對玩家們說, “那個人的真身就是召喚筆仙時必不可少的咒語。”
“真身是咒語？”陶小冀倏地瞪大了眼睛，“咒語竟然是一個人？這麼說，我得到的咒語是假的嗎？”
“不管你得到的是什麼，絕對都是假的。”大廚斬釘截鐵地說，“彆忘了, 你們的記憶可以被修改，借厲鬼之口隨便編個咒語出來, 能有什麼難度呢？”
“太狡猾了！”小饕餮忍不住抱怨, 不能怪他收集線索不努力、思考不認真……好吧，他承認, 確實沒有百分百努力, 可重要的不是這個, 而是敵人太狡猾了，連句咒語也要編個假的來騙人。
“仔細想想，一切都是有預兆的。”韓子懷反思地想，首先小饕餮得到咒語的過程實在過於簡單順利，第二厲鬼記憶有問題，它們提供的咒語自然也不能信，第三細看任務背景，裡麵其實提到了紙、筆、墨、咒語四樣東西，既然筆墨能變成人，咒語當然也有可能……
然而，儘管有這麼多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韓子懷還是覺得這個副本太變態了，不被提醒一下，誰會想到把咒語跟人對應起來？
“咒語是虛無縹緲的，是一段話，是一種聲音，根本沒有實體，怎麼可能像筆、墨一樣成精呢？”趙元宏同樣不能接受，神情恍惚地自言自語道。
“我再糾正你一次。”大廚頭疼地扶額，“我不是墨變成的精怪，而是依托墨繼承了一部分筆仙力量。”
“我和楊石都曾跟你們講過當年的真相……”
“你是說編過？”小饕餮斜眼看他。
“咳！”大廚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我承認，我們是說了點謊話，但絕大部分都是真相，比如筆仙的出現與消失，還有我們為了找回筆仙所做的工作……”
三十年前，茉陽高中突然出現了一種筆仙遊戲，因為玩法簡單且能百分百獲得回應，這種遊戲迅速以一傳十、十傳百的速度在學生間流傳開來，並蔓延到了全校，一時間人人見麵都談筆仙，每個學生手裡都握有一大把遊戲用的紙條。
可就在全校學生沉迷於筆仙遊戲不可自拔，為了神秘力量如癡如狂時，筆仙像它出現時一樣，竟突然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形成一種慣性容易，戒掉卻極難，絕大部分學生都無法接受就此失去“神跡”，他們嘗試了各種辦法試圖找回筆仙，這其中蔣天等四個同班同學最為積極。
“蔣天的祖上有些神秘背景，曾經跟鬼怪一類的東西打過交道，家裡傳下來許多珍貴典籍，因此他第一個找到了辦法。”大廚說，“那是一個遠古陣法，隻要以接觸過筆仙的人的鮮血為引，配以特殊咒語，便能喚回筆仙，甚至強迫它跟我們交易，實現我們的心願。”
他說著頓了頓，補充道，“順便說一句，你們從厲鬼口中聽到的咒語其實不完全算瞎編，在學校最開始流行的筆仙遊戲中，大家用的就是它，不過如果你們現在想複活筆仙的話，用它是不可行的，必須使用特殊咒語。”
“就是變成人的那個唄。”小饕餮表示明白。
“沒錯。”大廚點了點頭，接著之前未完的話道，“繼續說這個陣法，它的關鍵之處在於血，必須要用與筆仙有過接觸的人的鮮血，為什麼？因為那些血中留存著筆仙的氣息，陣法需要借助這些氣息，才能找到筆仙的蹤跡。”
“在筆仙遊戲風靡全校的背景下，這種血顯然很好得到，隨便找一個學生出來就行。”
“不過當時，我們因為害怕人數太少的話，血量會不夠，所以最後足足遊說了一千多人參與計劃，哪怕一人獻出一滴血，也……”
“等等！”韓子懷忍不住打斷大廚的話，“不是說參與的人數是九百九十九嗎？怎麼又變成一千多了？”
大廚被反問得愣了愣神，片刻後嘴角輕勾，“人數問題，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賀存說，“像你這樣前後說法不一致，誰知道哪次是真的，還是說都是假的。”
“好吧。”大廚舉起手做投降狀，“我坦白，九百九十九的說法是假的，總人數有一千多，大約是一千三不到一千四吧，具體多少我真忘了。”
“這所學校現在可沒有一千四百人。”韓子懷眯起眼，根據他們的推理，三十年前死去的學生都變成了厲鬼，然後以茉陰高中學生的身份繼續活著，換句話說，當年參與計劃的人數和現在的學生數應該相當才對，但他大概算過，茉陰高中的學生差不多有一千人，跟九百九十九的說法吻合，結果現在大廚又改口說有一千三四，那麼剩下的兩三百人去哪了？
“這個問題，說起來有些複雜。”大廚歎了口氣，“等我講完當年的真相再跟你們細說吧。”
玩家們對視一眼，一致同意下來，反正大廚也跑不了，早說晚說不差什麼。
大廚：“我們先回到之前的話題，我剛才說到哪來著？”
“一千多人……”趙元宏提醒他。
“哦，對，我們拉到一千多人入夥，跟我們一起召喚筆仙。”大廚點點頭，“不過你們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這個陣法本質上是一種高級版本的筆仙遊戲，所以雖然我們使用了一千多人的鮮血，但真正舉行儀式時隻需要四個人。”
因此，校長蔣天等四名發起者作為代表舉行儀式，其他供血人則在宿舍等待好消息。
“我至今還記得那天晚上的每一個細節。”大廚回憶道，“熄燈後，我們趁著舍管老師們不注意，帶著一大罐鮮血悄悄溜進了高三四班教室，等明月高懸之時，按古籍所示在桌上畫好法陣，然後拿出準備好的紙筆開始呼喚筆仙。”
毫無意外地，儀式成功了，筆仙被他們從未知之地強行喚到教室，他們也按計劃許下了換取筆仙力量的願望。
“但我們萬萬沒想到的是，在筆仙應願的關鍵時刻，有人背叛了我們。”大廚說到這裡，臉色陰沉，語氣咬牙切齒。
“什麼意思？”韓子懷直覺大廚接下來的話是重點，“什麼叫背叛了你們？”
“在我們許下得到筆仙力量的心願後，那個人突然對筆仙許下了第二個願望，他要以靈魂和永世自由為祭，建一所他心目中的完美學校，然後永遠生活在裡麵。”
“這所學校就是茉陰高中？！”玩家們瞬間明白了什麼。
“是！”大廚沉重點頭。
“他獻出自己的靈魂和自由，就能把所有人都變成厲鬼困住？”韓子懷問。
“當然沒有那麼簡單。”大廚搖搖頭，“因為使用了一千四百人的鮮血，所以法陣捆綁的不是我們四個人，而是包括我們在內的一千四百人，我們每個人許下的願望、承諾的代價，都能代表所有人。”
賀存：“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大廚眼神帶火，“這句話獻出了所有人的靈魂與自由，他用一千多人的性命成全了自己。”
在原本的計劃中，大廚和校長他們隻想用一定代價換取少量的筆仙力量，根本沒想過與筆仙同歸於儘，可被這麼一攪和倒好，他們確實如願以償地得到了神奇力量，卻也同時被奪去生命，全員變成了厲鬼。
“更特麼扯x的是，因為他是帶頭說出心願的人，掌控學校的大權最後竟然落在了他這個罪魁禍首手上。”
這是三十年來最讓校長和大廚意難平的一件事，變成厲鬼便罷了，好死不如賴活著，況且做鬼還可以擁有永恒的生命呢。但是，明明他們才是真正的策劃者，憑什麼生前做了人傑，死後卻沒能成為鬼雄，反而要處處被他人鉗製？
雖然相比於被攪成鬼墨壓在地板下的普通厲鬼來說，有一定自主權的大廚和校長已經很幸福了，可他們並不滿足，他們想要得到更多，無論是權利還是自由。
“所以說，那個人得到的力量特彆多，實力特彆強？”小饕餮激動地問，要不然大廚怎麼會恨成這樣。
其他玩家們也很關心這個問題，他們想知道那個神秘人對學校的掌控達到了什麼地步，是不是很難對付。
“不是實力強不強的問題，而是……”大廚斟酌著語句，說，“這個畫中世界有無數規則，牢牢約束著所有人，隻有他受到的約束最小，不僅如此，他甚至可以插手製定規則，他能啟動重置、修改記憶……”
“這麼跟你們說吧，除了直接抹除畫中的人與物這件事外，他幾乎都有能力做。”
抹除畫中的人與物？韓子懷敏感地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忍不住心中一動。
可就在他準備開口進一步追問時，小饕餮卻突然驚訝地喊出聲來，“先等一下，你們快看看，地板上的畫在變化！”
後廚地板內封印著厲鬼們的本體鬼墨，在大廚的法術作用下，這些墨水會自動描繪出一幅幅生動形象的圖畫，實時反映出各自“複製體”的狀態，簡單來說，它們就像是一台台用線條顯示的低配版監視器。
不久前，玩家們剛來到後廚時，瓷磚監視器上的畫麵是學生們坐在課桌前認真自習的模樣，這顯然與事實相符。
然而現在，如同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麵，上千塊瓷磚上的圖畫突然波動起來：課桌消失，黑色線條小人齊刷刷起身，它們靜靜地、靜靜地站著，用一雙雙空白瘮人的大眼緊盯前方，視線仿佛穿透了空間，直接落在玩家們身上。
“發生了什麼事？它們怎麼不看書了？”陶小冀不解地問。
“是下課了？”趙元宏猜道，他們離開教室的時候正好是午休前最後一節課，算算時間也該下課了。
“不太對勁。”韓子懷比較敏感，“如果隻是下課，它們的動作不會這麼的……整齊劃一。”
整齊劃一到簡直像是一個人一樣。
“不好！”聽到韓子懷的分析，大廚突然想到什麼，臉色一變，“是他，一定是他發現了咱們的謀劃，想先下手為強。”
“他還能控製厲鬼？”趙元宏驚訝。
“我說過，這所學校是根據他的願望打造的，在這裡，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大廚再次強調。
至高無上的……韓子懷腦中閃過什麼，可還沒等他抓住這一絲若隱若現的靈感，地板上靜止站立的線條小人們突然動了起來。
它們像是被檢閱的士兵，昂起頭，挺著胸，齊齊邁動腳步，以不差分毫的頻率向前進發，明明隻是單薄簡陋的線條身體，卻散發出攝人的氣勢來。
“大家注意，它們怕是要來食堂。”大廚提醒道。
幾乎是他話音落下的瞬間，食堂前廳突然傳來一陣吧嗒吧嗒的急促腳步聲。
“天啊，這麼快就到了？！”小饕餮眨眨眼，不可置信，從教學樓到食堂，中間可隔著好大一片空地，它們難道能直接飛過來嗎？
“不能吧。”韓子懷也覺得有點離譜。
事實證明，厲鬼們集合行進的速度再快也達不到瞬移效果，先一步來到食堂的不是它們，而是另有其人。
在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中，廚房前門被重重撞開，一個身穿黑衣的人影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雖然隻遠遠見過一麵，但玩家們還是通過那標誌性的嘴邊痣認出了來人，他正是副本中最重要的npc之一——校長蔣天。
“是你！”賀存倏地握緊了拳，他可沒忘記昨晚袁瞳被骨筆刺穿胸口時的慘狀。
不過，更大的敵人正在逼近，現在顯然不是互鬥的好時間。
蔣天似乎是一路小跑過來的，氣喘籲籲，臉上布滿汗水，頭發狼狽地黏在額頭上，看起來實在不像是那個冷酷強大的人骨筆，他一推開門便衝大廚喊道，“方林，不好了，他瘋了，他竟然在控製所有厲鬼……”
“我們已經知道了。”大廚方林指了指地板，“你來的正好，我們正要去對付他呢，一起走吧。”
“三十年，我早受夠了，今天，咱們索性乾脆利落地做個了斷。”
* * *
當陶小冀等人出現在食堂正門時，圓柱形的食堂大樓已經被上千厲鬼圍得水泄不通。
穿著黑白兩色校服的厲鬼們乍一看仍是普通學生模樣，可那陰氣環繞的身體、慘白僵硬的麵孔以及無神呆滯的雙眼，無一不昭示著它們已經變成了另一種生物。
“刷、刷……”
在小饕餮等人出現的瞬間，厲鬼們齊齊側跨一步，讓出一條兩人寬的小路來。
小路儘頭，一個人影不緊不慢地越過群鬼，向眾人走來。
那人皮膚白皙，麵容清秀，雖身形略有些單薄，卻擋不住眉眼間飛揚的神采。
“啊，是你！”看到來人的瞬間，小饕餮怔愣在原地，因為這個在一眾木偶般的厲鬼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紮眼的人正是他的同桌沈正陽。
“他就是當年跟你們一同啟動陣法、獲得咒語力量的第四人？”韓子懷轉頭問大廚，說實在話，這個結果仔細想想並不讓人意外，因為沈正陽是除了大廚等三人外，唯一與他們有過多次接觸的人。
他是茉陰高中頗有名氣的風雲人物，深受學生們歡迎；他用一個不知真假的“筆魔”故事，引導小饕餮去調查宿舍樓；他還曾在玩家們麵前顯露過對仙筆的不屑，相當符合其常年淩駕於眾鬼之上的“高貴”身份。
“就是他。”大廚點點頭，肯定了韓子懷的猜測，狠狠罵道，“就是這個垃圾。”
“嗬，你們還真是什麼都往外說，忘了規矩嗎？”似乎因為恢複了本性，此時沈正陽再沒有了永遠陽光的笑容，表情不屑又傲慢，從頭到腳都散發著“我是邪惡大反派”的陰森氣息。
“那也是你先不守規矩的。”大廚呸了一聲，雙手抱胸，誓不在氣勢上落後，“你昨天晚上為什麼要提前重置時間？是怕我們得到筆仙碎片毀了你的惡心學校嗎？”
聽他提及“筆仙碎片”四個字，沈正陽的表情莫名扭曲了一瞬，好半晌，他才恢複正常，調整好狀態，說，“彆自作多情，你想多了，我根本沒把你們放在眼裡。”
他說著目光冷冷地掃過校長和大廚兩人，表情不屑至極，“就算讓你們得到碎片又能怎樣？還不是廢物一雙？不是我說，你們簡直像躲在陰溝裡的老鼠，上不得台麵。”
“你！”被如此奚落的大廚目眥欲裂，嘴唇發抖。
“你、你太過分了！”校長的鼻孔也被氣得擴成了兩個黑洞，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的粗氣，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某種意義上來說，沈正陽說的對，他們兩個的力量確實比不上他，加到一起也比不上，要不然也不會苦心謀劃，尋找其他人來幫忙。
見到他們被氣到無語凝噎，在嘴炮上取得勝利的沈正陽滿意極了，他揚起頭，表情十分欠踹，“我跟你們講，這做鬼啊，最難的就是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要總幻想去得到不屬於你的東西，更彆太把自己當回……”
“等一等，說來說去，你還是沒說到底為什麼提前重置時間呢？”眼看他大有滔滔不絕發表演講的趨勢，小饕餮忍不住出聲打斷，這些人都是什麼毛病，他早說過，說話說一半不好好講清楚可是會死人的。
沈正陽：“……”
他轉過頭，狠狠瞪了小饕餮一眼，幾乎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竟然好意思問我？”
他之所以提前重置時間，當然是因為突然發現了一件恐怖的事，被小饕餮吃下的那部分碎片竟然跟他失去了聯係！
儘管一時想不清原因，但為了及時止損，防止小饕餮再破壞，沈正陽隻好選擇提前重置，強行結束戰鬥。
可讓沈正陽做夢也沒想到的是，他的反應速度不慢，小饕餮下手更快，愣是利用重置前的短短一瞬把剩餘的碎片給吃掉了，也因此造成了如今茉陰高中循環崩潰的悲劇結果。
太氣人了，沈正陽一看見陶小冀的臉就肝疼，想想看，為了修複厲鬼們記憶中的漏洞，他幾乎絞儘了腦漿，結果卻越補越遭，最後隻能無奈放棄……
可惜小饕餮完全體會不到沈正陽的艱辛，他摸了摸鼻子，感覺沈正陽的問話十分奇怪，“我為什麼不好意思問？這難道不是你的錯嗎？你要是能把話說清楚，我當然就不會問了啊。”
“你、你、你！”這一刻，沈正陽終於也體會到了什麼叫胸口發悶，什麼叫眼前發黑，什麼叫青筋暴跳，他發出靈魂質問，“你居然說我講話不清楚，你摸著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你真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嗎？”
“哦，你彆激動，讓我想想……”小饕餮說著抬起手伸向胸口，可伸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說，“誒？不對啊，差點忘了，我沒法摸著良心想，因為我根本就沒有良心。”
他是一隻凶獸，怎麼可能有良心這種東西呢？
眾玩家：“……”
校長和大廚：“……”
不是，沒有良心什麼的，您說的這麼坦然這麼一本正經，真的好嗎？
“我、你……”沈正陽簡直被小饕餮給震驚了，這人是來克他的吧，這人絕對是專門克他的吧！
從數學課搶了他的風頭開始，到現在故意拿話氣他，這個人總是有辦法讓他恨不能原地爆·炸，“你就是個專門壞我好事的禍害，我早該除掉你的，隻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