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攜了她手,把那剛填好的手爐捂上去,“過會給你折些梅花帶回去。”
早膳擺了一桌子,黛玉吩咐紫鵑幾個也去用飯,自己和英蓮對坐著吃了,並不用人伺候。
飯後淨了手,兩人厚厚裹了衣裳,往園子裡去賞梅花。
英蓮吞吐幾次,黛玉便把丫頭們摒退幾丈,拉著她慢慢走路。
深一腳淺一腳踏在雪裡,英蓮紅著臉把話說了。
原來上個月她與封夫人去廟裡添香油,意外見著個落魄男子病倒路旁。她們母女都是心腸軟的人,手裡還算寬裕,便使銅板雇了輛板車,將他送去醫治。
那男子也是個有名有籍的正經人家,隻因是個庶子,父死後不為大婦所容,便將他幾兩銀子打發出來。
他初到京城便染了風寒,盤纏早已用儘,連個屋舍都賃不上,便想投奔在寺廟裡,有個暫安之所。誰知還沒到那廟前,便暈倒在地人事不知。
那男子病好了便登門來謝,封夫人孤兒寡母,便沒有放他進來說話。這事本該完了,誰知那後生倒也誠心,不知在哪裡尋摸了一份工上著,時常往她家門口送些米菜。
這一來二去的,封夫人母女便撞見過幾回,也不像之前那麼防備。
他模樣周正,談吐過得去,心地也不壞。封夫人便動了心思,想招他做個上門女婿。
英蓮自己無可無不可,卻也不想母親日夜憂歎她的前程,便也默許了母親去打聽探問。
“他倒是肯入贅,也願意孩子姓甄。”
英蓮從前給薛蟠做妾,看慣了男子的混賬模樣,對這婚事的期待便不高,隻有一事掛心。
“他自言是並無娶妻,我卻不敢放心,總要再深查一番。”
她們家沾著太師府的光,一個弱女一個老母,難保不被人打上壞主意。若是個為了攀龍附鳳拋棄糟糠的,隻怕將來也不能善待她們母女。
黛玉知道她的意思,便道:“這個容易,便托父親往他原籍查問一番,看看他有什麼隱瞞。”
英蓮道過謝,又道:“上回林太師替我立了女戶,還不曾好生謝過,如今又來勞煩,當真慚愧。”
“爹爹做父母官的,巴不得你多來‘勞煩’幾次呢。”
英蓮伸手去接那飛雪,低笑道:“也不是每個官老爺都是父母官。”
她與母親團聚後,便常常問起家中舊事。母親與她說,父親從前與那賈雨村無話不談,更舍錢助他上京趕考。
誰知這雨村老爺做了官,先把母親身邊的婢女嬌杏討去做妾,更背地裡把這“恩人之女”判去薛家。
當年若是便不認得,怎麼過了十來年,太師查起來,竟就認得了?
賈雨村已做到了兵部尚書,英蓮怕給林太師惹禍,便一直不曾說過此事,隻在心中默默齒寒。
折了梅花,又有那捎給封夫人的大包補藥,小丫頭送甄姑娘到家,還得了幾個銅板的賞。
送了英蓮,黛玉這才想起父親,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大早出了門,往田先生那去了。
想起與父親說的那話便覺害羞,黛玉囑咐廚裡備好熱湯熱茶,便悶頭去屋裡看書。
田遠誌聽了整整一日的牢騷,很是不勝其擾,便開口嗆他:“不要榮國府那‘假的’,北靜王府裡還有一個‘真的’,這世上更有無數趙寶玉、錢寶玉、孫寶玉、李寶玉……你若舍不得,乾脆讓女兒絞了頭發,做個六根清淨的姑子去。”
林如海被他一噎,憤然破門而出。
“你家裡都是小子,你懂什麼養姑娘的心事!”
出門便被北風灌個滿懷,林如海身上涼,心裡也涼涼的。
長隨候在門口,一見老爺回來,忙把暖爐塞上,又端來熱水洗臉泡腳。
林如海身上暖了,心情也好轉一些,“難得見你這樣妥帖。”
長隨撓撓頭,“這是姑娘吩咐的。”
林如海一默。
再送女兒去榮國府時,林如海見到巴巴迎出來的悟空,便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老太太得了女兒托夢,這幾日便總思量如何開口。兩人對坐半晌,還是林如海先端起茶盞,“老太君,不知寶玉可有說了親事?”
賈母眉眼一開,樂嗬嗬道:“原先想著他還小,一直沒張羅。如海可是看重這個弟子,預備將他和玉兒湊成一對?”
換個人談親事,總要打幾個啞迷,再虛虛實實透點意思,你來我往試探一番,這才考慮挑不挑破。
但這對象換了林如海,老太太嘴都咧的合不上,更不管什麼迂回含蓄了。
“玉兒自小養在嶽母膝下,她是什麼品行也無須小婿多言,嶽母心中自有定論。”
林如海頓一頓,昧著良心把悟空誇一遍,又道:“她母親去的早,我這個做父親的也疏於照料,全仰賴嶽母撫養玉兒長大。榮國府的門第,小婿本不該高攀,但因是舅舅家裡,想著總能善待玉兒,便厚顏與嶽母提一提。”
他既開了口,便不吝放低姿態,把話說的好聽順耳些。
賈母也承他情,談起來有商有量,並不以輩分壓人。
“孩子們總歸還小,兩家又住的近,該接玉兒回去,便隻管來接。”
賈母思量片刻,又道:“你家裡世代單傳,原是我那敏兒虧欠了你。我也不忍教你絕嗣,往後玉兒誕下的長子,便算作你林家孫兒。”
林如海這心倒是不重,隻是不好拂了老泰水美意,便點頭道:“若是隻一個男孫,便教他肩挑兩戶;若是無緣得子,再看那孩子將來的子嗣吧。”
老太太自然沒有不允的,當即一口應下。
林如海話鋒一轉,拈須道:“小婿這個女兒,自幼便充做男兒教養,當真不通內宅瑣事。恐她日後和寶玉起了口角,小夫妻不睦,做長輩的便也不安生,還是房裡人口簡單些好。”
賈母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道:“寶玉長到這麼大,屋裡還不曾放過人。他待林丫頭的心思,我這老婆子一年年看下來,也不怕和你打個包票,隻怕硬塞也塞不下,更不可能起心思,要享那三妻四妾的福。”
林如海心裡滿意了,又顧慮起宮裡貴妃。
婦人自己自然是不愛夫婿涼薄多情的,但換到兒子、弟弟身上,卻未必能體諒媳婦、弟妹的難處。
依著玉兒的心性,隻要寶玉的心在她那裡,倒不是容不下幾個妾室。但他這做父親的,總要為女兒多思多想。
世間女兒百媚千紅,各有風情,寶玉年輕時把她當做情之所鐘,往後呢?自己的女兒自己疼,還是從根子上杜絕了好。
悟空支著耳朵聽他們說話,急的抓耳撓腮。他便是把一顆心剖給老嶽父看,怕是還要懷疑他有二心。
彆說是凡間這些女子,便是天上的仙娥,他又幾時正眼看過?昔年偷吃蟠桃時,那如花似玉的七個仙女兒全數被他定住身,他都不曾動過半個手指頭!
仙女哪有桃子好?
他這頭急的不行,那邊老太太卻眯眼一笑:“娘娘那裡,有我老婆子給你做保。”
林如海不知她為何如此果決,但細思那賢德妃娘娘乃老太君膝下養大,隻當她們祖孫情深,便不再懷疑。
史太君活了這麼大歲數,風風雨雨都經過,若是她說的話都不能信,便不知道該去信誰了。
賈母見他再無疑慮,當即喚鴛鴦取了筆墨紙硯來,由林如海起草兩份婚書,細致羅列上賈家的保證。
“孩子們尚小,一兩年內尚不能辦酒。依我的意思,先不要明著告訴他們,免得姊妹們相處羞臊。”
黛玉還要在榮國府住著,姊姊妹妹相處隨意些,若是掛著未婚小兩口的名頭,她怕是要躲著麵都不露了。
林如海也不想讓那臭小子得意起來,立刻就應了下來。
悟空在大床上滾幾遭,嘴裡不住的大笑。
春纖往怡紅院借水壺,聽著裡頭的動靜,忙一拉小紅的袖子。
寶二爺這好好的,怎麼無故發起癲來?
小紅見慣了這位爺的特立獨行,慢慢也摸出一點門道:隻要不餓著凍著他,或是怠慢了林姑娘,旁的他並不管。偶爾失了些規矩也無妨,其實好伺候的很。
她把花壺遞過去,笑道:“許是看到什麼軼事,這才樂了。”
春纖兒默默記下來,回了瀟湘館便告訴給雪雁姐姐,“寶二爺那裡有本逗笑的書,咱們往後借來給姑娘看看,也逗姑娘樂一樂。”
雪雁一點她額頭,“偏你機靈,借個水壺不算,還惦記著饒上人家的書。”
紫鵑回來取臘梅樹皮,聞言便覺好笑。
今日林老爺那架勢,怕是姑娘和寶二爺的事要成了。若真成了,那自然也不差一本書的事。
隻是這話不好亂說,她匆匆拿了東西,又往藕香榭去。
姑娘們正瞧四姑娘的畫,見她顏料所剩不多,又打發人去找鳳姐批條子。
紫鵑把那水浸過的臘梅樹皮遞給自己姑娘,便和司棋、侍書三人站一處,瞧姑娘們怎麼行事。
那墨池裡是灑了酒的,因此冬日也不曾結冰。黛玉挽了袖子,用那樹皮磨幾下,讓開身子教惜春試試。
惜春將信將疑,提筆在墨裡沾沾,揮毫寫下藕榭二字。
那紙白如雪,上頭的墨跡卻隱隱泛著光彩。惜春掩唇驚呼一聲,忙把那樹皮收起來。
探春道:“這個顏色用來點夏夜螢火最好。”
眾人點頭,“正是相宜。”
擺弄完了那些畫具,惜春托腮問:“二哥哥怎麼不來?”
今日老太太、林姑父和寶玉,好像都神神秘秘的。
探春猜到兩分,便道:“想是有什麼事絆住腳,過會總要來的。”
正說著話,老太太房裡的玻璃來了。
“大太太娘家嫂子侄女、珠大奶奶嬸母、妹妹到了,另外史大姑娘也接來了,老太太正喊姑娘們去見客呢!”
前幾日保齡侯史鼎升任外省大員,舉家都要去上任,老太太舍不得湘雲,特意打發了人去接。這事大家都知道,卻不料又來了這麼多親戚。
姑娘們出了藕香榭,正見李紈帶著丫頭匆匆而行,便結伴一道往上房去。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有什麼想看的番外,都可以踴躍留言呀,雖然我覺得我還能水,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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